清冽的泉水潺潺湧動,翻湧的氣泡如靈動的音符,奏響著靜謐的旋律。溫暖的霧氣於狹窄幽深的岩穴中繾綣盤旋,似一層輕柔的棉絮,又宛如一隻無形卻溫柔的手,悄然將人環繞。水汽輕觸石壁,凝聚成晶瑩細小的水珠,沿著嶙峋的岩麵悠悠滑落,發出細微的“嗒嗒”聲,仿佛是時間在輕聲歎息。
莎麗蜷縮在泉池的最深處,她的背脊緊緊貼著粗糙的石壁,仿佛要將自己嵌入這堅硬的岩石,與外界隔絕開來。她雙臂交疊,用力箍住自己單薄的肩膀,指甲透過濕透的衣料深深掐進皮肉,卻渾然不覺疼痛。原本暖意融融的泉水,此刻卻如冰冷的鎖鏈,纏住她的腳踝,緩緩向上蔓延,凍結了她的血液,也凝滯了她的呼吸。
她的睫毛上掛著細碎的水珠,分不清是霧氣凝結,還是未乾的淚水。每眨一次眼,便有幾滴滑落,墜落在水麵,激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那些漣漪擴散、碰撞、消逝,恰似她此刻支離破碎的心跳。
洞口方向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好似一片枯葉掠過地麵,幾乎被泉水湧動的聲響掩蓋。然而,莎麗敏銳的耳廓還是捕捉到了。她渾身一僵,脊背繃得筆直,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呼吸也瞬間停滯。那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宛如一柄高懸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不……不用你。”她的聲音微弱如遊絲,卻倔強地穿透霧氣,在石壁間撞出細微的回聲。短短四個字,如同四枚冰錐,從她顫抖的唇間迸出,帶著哭腔,更帶著決絕。
黑小虎停在池邊,赤色的披風被水汽浸濕,邊緣沉甸甸地垂落,宛如一灘凝固的血。他的目光穿過蒸騰的白霧,落在少女蜷縮的身影上。那目光並非單純的熾熱,也不是純粹的冷酷,而是一種更為深沉、複雜的情感——好似一頭年輕的狼初次見到雪原上獨自綻放的白花,既想靠近嗅聞它的芬芳,又想抬爪將其碾碎。
“由不得你。”他的聲音低啞,卻奇異般穿透了水聲與心跳,在莎麗耳畔炸響。
莎麗猛地抬頭,紫灰色的眸子裡滿是驚惶。霧氣太濃,她看不清黑小虎的表情,隻能看見那雙暗金色的瞳孔,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收縮,宛如兩簇將熄未熄的火焰。那火焰沒有絲毫溫暖,反而透著危險的寒意,讓她想起冬夜山巔的孤星,美麗卻遙不可及。
她下意識地往後縮,後背擦過石壁,細小的沙礫嵌入肌膚,帶來尖銳的疼痛,卻也讓她瞬間清醒。泉水因她的動作泛起波紋,一圈圈推向池邊,輕輕拍打著黑小虎的靴尖。
“彆過來!”她提高了聲音,卻仍難掩聲音中的顫抖。
黑小虎沒有回應,隻是緩緩蹲下身體,單膝跪地。他的動作極輕,披風下擺掃過岩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如一條蛇,滑過莎麗的神經,讓她頭皮發麻。
泉池邊緣的水很淺,隻沒到他的腳踝。他伸出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下,懸於水麵上方寸許。晶瑩的水珠從他指尖滴落,墜入池中,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你怕我。”這不是疑問,而是篤定的陳述。
莎麗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鏽味。她不想承認,卻又無法否認。她的確害怕,怕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怕到恨不得化作一縷霧氣,消散在空氣中。
黑小虎忽然笑了,那笑聲極輕,似冰層下暗湧的水流,帶著自嘲與譏諷。
“怕就對了。”他低聲說道,“可你更怕的,是你自己。”
莎麗一怔,睫毛劇烈顫動。她聽懂了他的意思——她害怕的並非黑小虎,而是自己心底那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動搖。那動搖如同埋在冰層下的種子,隨時可能破土而出,將她堅守的一切徹底撕裂。
她猛地搖頭,仿佛要把那粒種子甩出去。
“你胡說!”她的聲音尖銳,卻掩蓋不住內心的心虛。
黑小虎不再言語,隻是緩緩收回手,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節奏緩慢而堅定,宛如某種古老的鼓點。那鼓點敲擊在莎麗心上,讓她胸口煩悶,喉嚨發緊。
泉水依舊潺潺湧動,霧氣依舊彌漫不散,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刻都變得粘稠而沉重。莎麗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胸腔,仿佛要撞碎骨頭。
黑小虎忽然起身,披風揚起,帶起一陣潮濕的風。那風掠過水麵,吹散了些許霧氣,讓莎麗短暫地看清了他的臉——沒有得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疲憊的沉靜。
“我不會碰你。”他低聲說道,聲音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至少今晚不會。”
莎麗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黑小虎轉身,他的背影在霧氣中漸漸模糊,宛如一幅被水暈染開的水墨畫。
“但明天,”他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得自己決定,是繼續躲在水裡,還是勇敢走出來。”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泉水依舊溫暖,霧氣依舊溫柔,可莎麗卻感覺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她緩緩鬆開緊箍的雙臂,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紅痕。
她低頭,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破碎、扭曲,卻又無比真實。
霧氣深處,傳來極輕的歎息,不知是風,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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