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喧鬨的街市上,各商販本本分分做生意,高叫買賣,可一眨眼的功夫,隻見大家紛紛彎腰低頭,連吆喝一聲都成了罪過。
江聞鈴來了。
這位以荒唐聞名的江家世子,今日裹著件豔俗到晃眼的錦袍,手裡拎著串從前街搶來的香包,見著穿裙釵的就隨手扔過去。
身後的下屬郭陽勸得嗓子都啞了,他偏晃著腦袋笑:“瞧這小臉嚇的,本世子的香包是鍍金的不成?”
商戶們怕他,倒不是怕他搶東西……他們怕的是這位爺一時興起站在攤前多瞧兩眼,轉天“江世子青睞”的破旗就得被同行戳著脊梁骨罵。
江聞鈴把最後一個香包塞給郭陽,忽然皺了眉:“今兒的人是被狗叼走了?”
他抬眼掃過稀稀拉拉的街麵,語氣裡竟帶了點不易察的焦躁:“去看看,誰搶了本世子的風頭。”
他江聞鈴出場,就該是萬人空巷的排場。
郭陽跑得鞋底冒火,繞了八道街才氣喘籲籲地回來,扶著牆直擺手:“爺……是相府的溫小姐!在府門前收畫稿呢,滿城的公子小姐都擠過去了!”
“溫照影?”
這三個字像顆小石子投進江聞鈴心裡,漾開圈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漣漪。
方才那點囂張氣焰倏地矮了半截,他乾咳兩聲,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袖角——那裡藏著張疊了三層的畫稿,邊角都被揣得發皺了。
“既然這麼熱鬨,本世子……自然要去湊湊。”他推著郭陽往前走,腳步卻慢了半拍。
郭陽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嘟囔:“爺,您都把溫府後牆的狗洞摸得比門房還熟了,用得著我帶路?”
江聞鈴不語,手心出了些汗,悄無聲息地在錦袍上用力蹭了蹭。
溫府門前果然是另一個世界。
才子小姐們擠成一團,手裡的畫軸舉得比旗杆還高,都想往管家手裡的木匣裡塞。江聞鈴踮腳往裡瞥,隻見裝畫的箱子已經壘到了人腰,還有人舉著畫稿在後麵急得跳腳。
他心裡忽然有點發緊,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溫照影一手刺繡出神入化,偏不愛俗套紋樣,每年此時都會在府前征集畫稿。被她挑中的稿子能繡成屏風掛在正廳,還能得十兩黃金。
於是不論畫技高低,人人都想碰運氣。可溫照影眼尖得很,多數畫稿連她的麵都見不著,最後隻能領幾個銅板的安慰錢。
沒人知道,那個整日惹是生非的江聞鈴,也是這群“碰運氣”的人裡的一個。
整整七年。
第一年,他化名“張三”,畫了隻歪歪扭扭的貓,石沉大海。
第三年,他換名“野客”,畫了幅寒江獨釣,竟在退稿裡見著一行娟秀小字:“釣線過直,少了三分逸氣。”
那天他把紙揣在懷裡,睡覺都怕壓壞了。
去年,他以“鈴”為記,畫了株月下玉蘭,竟得了十兩白銀——管家說小姐誇“風骨似有靈氣”。他把銀子鎖在匣子裡,比得了黃金還寶貝。
溫照影的婚齡將近,投稿的人也越來越多,巴不得能另辟蹊徑,獨得溫照影的青睞。
江聞鈴盯著那些高舉的畫軸,心裡直打鼓。
“爺,您發什麼呆?”郭陽拽了拽他的袖子。
江聞鈴猛地回神,挺了挺腰板,故意揚高聲音:“擠什麼擠?本世子知道比溫照影好百倍的姑娘,走,帶你們瞧瞧去!”
郭陽趕緊捂住他的嘴,臉都白了:“我的爺!您小聲點!全京城誰不知道溫小姐是天上的月亮?您這話要是被相府的人聽見……”
江聞鈴被他捂得悶笑,心裡卻軟得一塌糊塗。
是啊,她是天上的月亮。
江聞鈴被郭陽拉扯著正要離開,轉頭的瞬間,眼角的餘光撇向相府右側的石獅子,正有人伺機而動,似要衝進去。
這種心術不正的人他見多了,以往都是管家和仆從攔住。
江聞鈴撒開郭陽的手,直勾勾地盯著那人,果真見他一鼓作氣就往人群裡衝!
今年的畫稿格外多,管家和仆從都忙著接稿,那人生得矮小,賊眉鼠眼,一溜煙就往府內溜去!
“看小爺不把你打個半死……”江聞鈴咬牙,看他向右逃串,就知是在西門。
他一手抵住郭陽的肩膀借力,腿一蹬,手便抓住了古樹粗壯的樹乾,身子如魚躍龍門般縱身一翻,郭陽再看,世子爺已經借樹去了西邊院牆。
“我的老天哪!”郭陽不敢發出大動靜,跺跺腳,跟著追過去。
可追到西門,竟已經追丟了。
世子總說他兒時被拐練就了不少本領,郭陽還不信,如今是非信不可了。
無奈之下,隻好站在院牆下等江聞鈴。
可郭陽不知,江聞鈴早已在相府花園裡逮住了那鼠輩,長腿往上一踢,直接就叫這人的風火輪折了骨。
歹人剛要叫出聲,江聞鈴就熟練地把自己的長袖塞進他嘴巴裡,笑道:“肯定是慣犯了吧?官府是不管用了,小爺我先把你料理了再說。”
“江世子?”
江聞鈴抬頭就撞見溫照影的貼身侍女青禾,正捧著一堆畫稿要上樓。
江聞鈴僵住,隨即尷尬地笑了笑,正要解釋,就見青禾著急忙慌地跑上樓。
這下是溫照影是非來不可了。
他用花園裡的枯枝乾草擰成繩,把鼠輩狠狠綁住,像個球一樣踢來踢去,這球剛滾到鵝卵石處,溫照影下樓了。
江聞鈴把那人踢到深處,疼得他聲聲悶叫。
溫照影扶著木梯慢慢走下,月白的裙擺淺淺拖著,烏發上彆著兩朵玉蘭花,素淨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