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怎麼說?”她的心淡淡的,本就不抱有期待。
“老爺讓夫人來問您的意思。”青禾把帕子疊了又疊,“可誰都知道,這哪有小姐說話的份……”
溫照影想起昨夜母親燈下縫嫁衣的樣子,針腳細密,卻總在袖口處停一停——那是替她備的,隻等哪家公子遞了帖子,就能添上對方的姓氏。
“告訴母親,我沒意見。”她把發帶係成規整的同心結,“顧世子品行端正,家世也合宜,父親定會答應的。”
青禾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捧著銅盆退了出去。
殿內隻剩銅鏡反射的微光,溫照影指尖撫過鏡沿的花紋,那是祖父當年給母親挑的嫁妝,像在提醒她:
女兒家的婚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窗外傳來喜鵲的叫聲,清脆得有些刺耳。
她想起幼時聽的戲文,說女兒家能得如意郎君是天大的福氣,可戲文裡沒說,這“如意”二字,從來由不得自己選。
如果……如果能像江弟弟那樣就好了,不用在意這些名聲俗事。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按了下去。
銅鏡裡的人影靜立著,像幅畫好的仕女圖,下一步該往哪走,早有墨線框定了。
此刻的成平侯府。
江聞鈴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睡著,隻隱隱約約聽到前院的吵鬨聲,處處都說著“顧世子”“提親”……
他用力撐開眼皮,勉強自己站起身來,往前院走去,才知昨日回去,安平侯府連夜準備聘禮,今日已經送到相府門口。
看來,安平侯對這樁婚事很滿意,畢竟是侯爺,也算皇親國戚,溫相怎好拒絕?這樁婚事,八九不離十了。
江聞鈴的步子很沉重,沒了以往的任性灑脫,像變了個人似的,玉柔夫人說不上哪裡不對,命廚子做了許多他愛吃的點心。
江聞鈴把自己關在房門裡,一口一口咽著乾澀的糕點,每一口都是苦澀的。
“世子,溫相同意和安平侯府聯姻了,正準備向聖上奏請聖旨賜婚!”
“啪嗒!”江聞鈴乾澀泛紅的眼眶滾下一滴淚,緩緩融入糕點中,他一口咽下,苦得皺眉。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如果昨日把顧客州留住,是不是就不會……
如果昨日和爹娘說他心悅溫照影,是不是就不會……
如果昨日溫照影沒有見到表哥,是不是就不會……
祈禱已經無用了,心中的不甘讓他不斷假設,不斷自責,一遍遍地回憶造成一切的時間節點,他好想回到過去,改變這一切……
他從未想現在這般覺得日子如此難熬。
他是成平侯的兒子,成平侯手握西北兵權,溫家是朝政根基,他不可能與她修成正果。
窗外的桃花落得又急了些,像在催他認清現實。
顧客州有二十歲的穩重,有安平侯府的文官背景,有與她相配的才情,連年歲都剛剛好。
他們站在一起,是世人眼中的璧人,是朝堂上的佳話。
而他呢?不過是個靠著紈絝名聲,才能在她麵前多待片刻的愣頭青。
他嫉妒,嫉妒地發瘋,憑什麼他可以獲得這麼多相配的條件,這樣如願地娶她,這樣輕易地將他的白月摘下?
漸漸的,天黑了。
江聞鈴起身,他突然想去老地方走走了。
他挖了埋在侯府三年的桃花釀,抱著酒就翻牆出去了。
暮色浸過相府的青磚時,溫照影換了身半舊的青布裙,小心推開後角門,踩著老舊的石板路,往巷深處走。
這條巷她走了十幾年。
一想到日後要嫁去安平侯府,那處離京城有半日車程,心裡便悶得發慌。
她在井台邊站定,指尖撫過冰涼的石沿。
忽聽身後“嘩啦”一聲,像是有人踢翻了牆角的竹筐,乾枯的竹葉撒了滿地。
溫照影猛地回頭,發上的素簪閃著微亮的光,她謹慎地拔下,生怕被認出。
月光正照在那人臉上——江聞鈴半倚著牆,手裡的空酒壇滾到腳邊,發絲被夜風吹得亂翹,眼裡卻沒什麼醉意。
“江世子?”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裙角掃過井繩,發出細碎的聲響。
深夜晚巷,孤男寡女,她如今是安平侯府待嫁的世子妃,這不好……
江聞鈴卻故作一副緊張模樣,踢了踢地上的竹筐:“哎呀,做壞事被發現了!”
他故意把話說得輕,腳步趔趄著往前湊了半步,身上的酒氣混著淡淡的桃花香飄過來——是相府釀的桃花酒,她認得這味道。
“江世子……偷了我家的酒?”她小心翼翼地問。
江聞鈴的眼閃著瑩瑩的光,看著格外吸人,嘴上求饒:“好姐姐,你饒了我吧,這酒太過香甜,按耐不住啊……”
溫照影一聽他這混賬話,臉騰地紅了,又氣又急:“叫誰呢!”
“這樣,”他挑眉,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幫溫小姐保密,溫小姐幫我保密,如何?”
江聞鈴直起身,轉身往巷口走,邊走邊揮了揮手裡的空酒壇,“放心,就算被人看見,隻說我江聞鈴不知羞恥,纏著溫小姐不放。”
溫照影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月光落在滿地竹葉上,她忽然發現——相府近來沒有釀桃花酒。
是啊,正因為他如此紈絝,冥頑不靈,她反倒安心。
而巷口的江聞鈴,靠在老槐樹上,狠狠灌了口冷風。
方才那番散漫耗儘了他所有力氣。
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用他最拿手的荒唐樣子,護她最後一段路。
往後她是安平侯世子妃,是表嫂,再與他江聞鈴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