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分房後,她就沒來過書房,今日來了才知,顧客州又作了許多雜畫,可惜她沒有及時晾曬,大多都廢了。
可外人,包括江聞鈴,都不知道他們夫妻分房之事。
她對江聞鈴的防備,是刻在規訓裡的。
她挑起一塊磨墨,墨錠在硯台裡打著圈,暈開淡淡的墨香:“這些墨是鬆煙的,不傷筆,姑母用著正好。”
江聞鈴走到案前,卻沒碰那些墨,反而拿起一支擱在筆山上的狼毫:“這支筆……”
“是去年江南送來的。”溫照影沒抬頭,磨墨的力道勻了些,“你表哥常用這支,你若喜歡,我給你拿一支新的。”
江聞鈴眼中的落寞,她並未參透,也不想參透。
他把筆放回原處,問:“嫂嫂是不是在怕我?”
“我怕你什麼?”她笑笑,把新墨放在盒子裡,遞給他,“對了,那閣樓我是要做生意的,可不想天天鬨鬼。”
短短一句話,讓江聞鈴把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
是的,隻要她還沒有和離,她就是他的嫂嫂。
溫照影看著他,眉眼透亮,一字一句:“你要知道我是誰,我是你表哥的妻子,是你的表嫂,我是相府的女兒,論年歲,還是你的姐姐。”
江聞鈴想狡辯,狡辯他沒有這個心思,可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
好像是連老天都不信。
他捏著墨盒的指節泛白,聲音壓得很實:“李慶不是好東西,岷州炸藥是他管的,我爹去查治水賬,當晚堤壩就炸了。”
溫照影手一頓:“所以江伯伯是被他殺的?”
“是。”江聞鈴抬眼,“他後來搶了個女人做填房,王禦史的私生女,舒輕紡。”
“王禦史隻是替罪羊?”溫照影瞬間明白,“李慶抓她,是因為王禦史留了東西在她手裡吧?能證明自己沒罪,還能咬出李慶的那種。”
江聞鈴點頭:“王禦史流放前把私生女藏在京城,李慶找不到證據,就強娶了她。可舒輕紡上個月突然賣了閣樓,人就沒影了。”
溫照影從暗格拿出契約,指著“鋪主:舒輕紡”幾個字:“這閣樓,就是她的?”
“對。”
“她哪是失蹤?”溫照影忽然笑了,“她是故意賣鋪子引李慶著急,東西十有八九就藏在閣樓裡。
李慶找不到,又怕她跑出去報信,隻能天天派人盯著那地方。”
江聞鈴攥緊墨盒,喉結滾了滾:“我去查人,你在閣樓那邊……彆冒險。”
“放心。”溫照影敞開書房,笑道,“我隻當做生意,他看不出破綻。江伯伯待我如己出,此事我理應幫忙。”
江聞鈴還是不放心,皺著眉:“嫂嫂……”
“你也知道我是你嫂嫂,我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妃,平白無故,他何必冒這個險?”
看著她亮如秋水的眼眸,江聞鈴才知,原來真有人能把聰慧與清貴揉得這樣自然。
窗外紫藤花又飄進來兩瓣,落在案上。
江聞鈴看她,覺得“慧質蘭心”四字,不再是冰冷的形容,倒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帶著溫軟的光。
案子的來龍去脈像被捋順的線,李慶殺人栽贓,舒輕紡藏了證據,閣樓是關鍵。
剩下的,就是借著繡坊的幌子,把這線牽到底。
顧客州安頓好玉柔夫人,腳步匆匆往書房去,轉過長廊時,卻見溫照影在廊下的石亭裡曬畫。
她披著件月白外衫,裙擺鋪在石凳上,沾了點紫藤花瓣。
日光穿過花架落在她臉頰上,暈出層淡淡的粉。
她正把一疊畫稿小心翼翼地攤開,指尖拂過紙麵時,他竟驟然心慌。
他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了。
他原是想問她和江聞鈴在書房說了什麼,此刻卻忽然改了。
“曬這些廢稿做什麼?”他走進來,聲音聽著隨意,卻自然地站到她身側。
石桌上的畫稿被風掀起邊角,他伸手按住。
溫照影抬頭看他,眼底漾著點淺淡的笑意:“夫君的畫還是頂好的。午膳時夫人剛好提到,挑幾幅送去。”
她說話時,他正彎腰整理被風吹亂的畫稿,發梢掃過她的耳尖。
她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偏,他的手卻及時按住了她的腰。
她若再退,就要撞到凳角了。
“剛曬透的紙脆,彆亂動。”
他語氣平淡,指尖卻在她肩頭虛虛攏了下,像在護著件易碎的瓷器。
這動作熟稔得很,仿佛做過千百遍,可溫照影知道,他從前從不屑於留意這些。
“哪張好?”他挑眉問,似是勝券在握,出自他手,哪張都是極佳的。
她把最上麵那幅畫往他麵前推了推∶“我瞧這張最鮮活,夫人定喜歡。”
他瞥了眼那幅畫,嘴角噙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眼光還算不錯。”
廊下傳來腳步聲,是江聞鈴拿著墨盒往回走,路過石亭時,腳步頓了頓。
他剛從書房出來,牆上那幅繡品還在眼前晃。
那是溫照影成親時繡的,被顧客州妥帖地裱在紫檀木框裡,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表弟這就走?”
顧客州抬眼,語氣裡聽不出波瀾,握著溫照影手腕的手卻沒鬆開,反而自然地往她身邊帶了帶。
江聞鈴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最終隻舉了舉墨盒:“墨選好了,不打擾了。”
他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溫照影的聲音,帶著點無奈的埋怨:“你又弄疼我了。”
顧客州這才鬆開手,他看著江聞鈴的背影消失在紫藤花架後,才低頭對溫照影說:“往後少和他單獨待著。”
“隻是選墨而已,”溫照影抽回手,揉了揉手腕,“你又何必這樣。”
“我不喜歡。”他說得直白,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你是我的妻子,離彆的男人遠些,沒錯。”
陽光穿過花架落在他臉上,他的眉眼半明半暗,語氣裡的占有欲藏得極深,卻像藤蔓似的纏過來。
溫照影看著他,忽然想起昨夜他圈著她的手臂——鬆鬆的,卻掙不開。
“知道了。”她垂下眼睫,把畫稿重新疊好。
顧客州沒動,隻看著她疊畫的手指。
他忽然覺得,方才那點莫名的煩躁散了。
她在他身邊,聽話,安穩,連誇他畫好時的模樣都帶著真切,這樣就好。
他伸手接過她懷裡的畫稿:“我來拿。”
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溫和,仿佛方才那個帶著占有欲的人不是他。
兩人並肩往回走時,溫照影看著他握著畫稿的手,骨節分明,是一雙作畫的巧手。
這雙手既會在畫紙上留下最美的圖樣,也會用看似溫柔的力道,悄悄圈住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