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劇烈咳嗽著，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她靠在阿月懷裡，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池中那個正撐著池壁躍上岸的少年。
少年渾身濕透，水珠順著英挺的眉骨滑落。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臉，目光卻落在了岸上那個正焦急抱著好友、小臉上淚痕未乾、卻眼神堅毅的鵝黃衫女孩身上。
陽光正好，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女孩焦急卻清麗的小臉上，那雙含著淚卻依舊明亮的眼眸，如同墜入凡塵的星辰，瞬間撞進了少年懵懂的心房。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的情愫，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悄然漾開。楚墨淵，這個少年將軍之子，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一眼萬年。
而在池水中，被少年緊緊護在身前，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和托舉的力量時，年幼的獨孤慕雪，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濕漉漉卻異常堅毅的側臉，一種莫名的、帶著水汽的悸動，也如同池底的水草，悄然纏繞上了她的心尖。
閃回結束）
楚墨淵的目光，從庭院中那對璧人身上移開，落在阿月指間那枚銀戒上，眼神更加深邃複雜。當年池邊那驚鴻一瞥，情愫懵懂。後來父親調離京城，天各一方。待他再次回到京城，已是禦林軍將軍。而當年那個鵝黃衫的女孩，早已成為威震北疆、公務繁忙的鎮北侯林汐月。他曾在侯府門前無數次徘徊，卻難見一麵。更讓他失落的是，她似乎…根本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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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慕雪…那個當年被他從水中救起的清冷女孩，如今已是中宮舍人，常在宮中行走。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兩人因公務時常見麵，漸漸熟絡。她依舊清冷，卻會在無人處對他展露一絲難得的淺笑。楚墨淵能感受到她眼中那份若有若無的情意，但他心中那抹鵝黃色的身影，卻始終揮之不去。他也曾察覺，慕雪似乎知道些什麼，她看向他時，眼神深處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和…成全。她從未點破，他也無法回應。
此刻，看著阿月依偎在穆之懷中，指間戴著刻有他人名字的戒指，那份年少時懵懂的情愫，早已被歲月衝刷成淡淡的遺憾和遙遠的追憶。他默默地看著，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最終，他無聲地後退一步，更深地隱入竹影之中，玄色披風拂過竹葉，發出細微的沙響，隨即歸於沉寂。那挺拔如鬆的背影，在暮色中更顯孤寂。
月洞門邊。
獨孤慕雪一襲白衣，悄無聲息地立在拱形的月洞門陰影裡，如同月下幽蘭。她絕美的麵容依舊清冷如霜，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卻穿透庭院，牢牢鎖在竹影深處那個剛剛隱去的、孤寂的玄色背影上。
她看到了楚墨淵駐足凝視，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複雜與追憶，也看到了他最終無聲的退卻。她的目光，又緩緩移回庭院中央那對沐浴在暮光中的璧人，看著他們指間的銀戒，看著阿月發間的銀絲，看著穆之眼中毫不掩飾的愛意。
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在她冰封般的眼底深處漾開。是羨慕？是悵惘？亦或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藏的苦澀與釋然？
閃回：水中·十五年前）
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視線一片模糊。恐懼如同水草般纏繞心臟。就在窒息感淹沒一切時，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少年堅實的臂膀將她托起，破開水麵！陽光刺破水波，灑落下來。她嗆咳著，視線模糊，卻本能地緊緊抱住身前的人。水波晃動間，她看到少年濕漉漉的、緊繃的下頜，感受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透過濕透的衣衫傳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帶著水汽的安心感和…莫名的悸動，如同暖流，驅散了池水的冰冷，悄然滋生。
閃回結束）
慕雪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翻湧的情緒。她知道他心中的人是誰。從他在侯府門前徘徊的身影，從他偶爾提起鎮北侯時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她就知道了。她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將那份水中滋生的情愫深埋心底，選擇了…成全。此刻，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她心中酸澀，卻也有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最終，她隻是無聲地轉身，白衣飄動，如同融入月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月洞門的另一側，隻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
屋頂簷角。
軒轅一刀抱著他那從不離身的酒葫蘆，佝僂著腰，坐在高高的屋頂飛簷上，渾濁的老眼半開半闔，仿佛在打盹。下方庭院中的一切，包括竹影後的楚墨淵，月洞門邊的獨孤慕雪，以及庭院中央那對沉浸在甜蜜中的年輕人，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他渾濁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與滄桑。他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體滾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他看著穆之珍重地為阿月戴上戒指，看著阿月臉上那抹罕見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紅暈，看著他們指間那對在暮色中閃爍的銀戒…
“嗬…”一聲低沉沙啞的、仿佛帶著無儘歲月塵埃的輕笑，從他喉間溢出。他搖了搖頭，又灌了一口酒，渾濁的老眼中映著下方那對年輕的身影，映著他們眼中璀璨的光芒，映著那份不顧一切、刻骨銘心的愛戀。
“年輕…真好啊…”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聲音低得如同夢囈，帶著一絲羨慕，一絲感慨，更多的是一種閱儘千帆後的滄桑與釋然。
說完，他不再停留。抱著酒葫蘆，佝僂的身影在屋簷上幾個起落，如同融入夜色的老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連綿的屋脊之後。晚風吹過，隻留下淡淡的酒香，很快也消散在暮色裡。
庭院中，穆之似有所覺，微微抬眼，深邃的目光掃過竹影深處和月洞門的方向，那裡已空無一人。他低頭，看著懷中依舊沉浸在他溫暖氣息裡的阿月，看著她指間那枚刻著自己名字的銀戒，眼中柔情更盛。他收緊了環抱的手臂，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
月光悄然升起，清輝灑落，溫柔地籠罩著庭院中央的兩人。那兩枚銀戒在月光下閃爍著內斂而永恒的光芒，如同兩顆交相輝映的星辰，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誓言。而庭院之外，紫禁城的喧囂，江湖的暗湧，宗師的孤寂，未了的情愫…都暫時被隔絕在這片靜謐的月光之外。
此刻，唯有指環同心，銀發為誓。
歲月靜好，莫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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