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過,上京城還籠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京郊方向卻隱隱傳來廝殺與兵刃撞擊的轟鳴,旋即又被濃重的夜幕吞沒。禦史府內,穆之身披深紫色禦史官袍,腰懸尚方劍,目光沉靜如水,等待著楚墨淵的消息。那份染血的名單和暗賬冊子,就靜靜躺在他袖中的暗袋裡,重逾千斤。
阿月侍立一旁,左手依舊纏著繃帶,但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間的短刃之上,清冷的眸子在昏黃的燭光下閃爍著警惕的光芒。慕婉兒也一夜未眠,整理著可能用到的醫理證據,儘管此案看似與藥物無關,但謹慎已是本能。
“報——!”一名渾身浴血、甲胄上帶著刀痕的禦林軍校尉,踉蹌著衝入書房,單膝跪地,聲音急促嘶啞:“將軍命我急報!莊園已破!擒獲管事、賬房等二十餘人,查抄賬冊、信件若乾!但……但‘影先生’不在其中!據俘虜供述,‘影先生’狡詐異常,行蹤飄忽,昨夜……昨夜醜時前後,莊園突有數騎快馬秘密接應其離開!去向不明!將軍正親自帶人追查!”
“什麼?跑了?!”楚墨淵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從門外傳來,他大步流星踏入,鎧甲上沾著露水和暗紅的血跡,顯然經曆了一場惡戰,“那莊園守衛森嚴,有死士拚死抵抗!末將還是晚了一步!請大人責罰!”
穆之的心猛地一沉。影先生逃脫,意味著最關鍵的活口和最直接的深層證據鏈斷了!但此刻已無暇深究,東方的天際已透出魚肚白,早朝的時辰到了!
“責罰之事容後再議!”穆之霍然起身,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劍,“莊園被查抄,賬冊信件已得,影先生雖逃,卻也證明其存在!這些,加上我們手中的名單,足以在朝堂上掀起驚濤駭浪!走!上朝!”
金鑾殿上,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海。百官肅立,鴉雀無聲,唯有禦座之上,皇帝陰沉如水的目光掃視著下方,無形的威壓讓空氣都仿佛凝固。
太子李顯垂首立於左側首位,麵色看似平靜,但緊握玉圭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武王李繼站在右側,濃眉緊鎖,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戾氣。吏部尚書上官止臉色灰敗,身形微晃,顯然一夜煎熬。而禮部侍郎張顯宗、國子監司業陳文遠,已被剝去官服,五花大綁地跪在殿前,麵如死灰,抖若篩糠。
“孤卿!”皇帝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打破了死寂,“朕命你徹查科舉舞弊案,可有結果?!”
“臣,穆之,有本啟奏!”穆之手持玉笏,大步出列,聲音清朗,響徹大殿。他迎著皇帝銳利的目光,迎著太子、武王深沉難測的注視,迎著百官或驚疑、或畏懼、或幸災樂禍的眼神,緩緩從袖中取出那份薄薄的冊子,以及上官雲那份偽造的試卷抄本、王生的絕筆信和李慕白的血書控訴關鍵部分)。
“陛下!經臣會同刑部、大理寺及楚墨淵將軍徹查,現已查明:本次春闈會試,禮部侍郎張顯宗、國子監司業陳文遠,收受巨額賄賂,利用職權,勾結舞弊!”穆之的聲音鏗鏘有力,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殿中,“此二人膽大包天,竟行調換試卷之卑劣行徑!吏部尚書上官止之侄上官雲,不學無術,其偽卷在此,字跡、文風皆與寒門才子王生嘔心瀝血之真卷天差地彆!王生因功名被奪,申訴無門,悲憤自儘,絕筆在此!其同窗李慕白,為揭露此滔天罪惡,當街血濺貢院,控訴血書在此!”
穆之將一份份證據高高舉起,任由殿中百官傳看那觸目驚心的字跡和鐵證。當那份謄錄的名單冊子被內侍接過,呈送到皇帝龍案上時,整個大殿瞬間響起一片無法抑製的倒吸冷氣聲!
“而此二人,不過是冰山一角!”穆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直指核心,“此乃臣查獲之涉案名單與暗賬!其上清晰記錄,被頂替之寒門學子,多達七人!頂替者,皆為權貴子弟、富商之子!經手者,除張、陳外,更有數名關鍵吏員!賄銀數目,觸目驚心!更令人發指的是——”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掃過太子和武王所在的方向,“此暗賬流水,其資金最終流向,竟有部分指向東宮詹事府屬官及武王府典簽名下之產業!更有神秘中間人‘影先生’,負責轉移巨資,隱匿罪證!”
“嘩——!”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整個金鑾殿徹底炸開了鍋!
“東宮?!”
“武王府?!”
“天啊!儲君和親王……竟然……”
“難怪敢如此猖狂!當街殺人滅口!”
“國之儲貳,國之藩屏,竟染指科場!國將不國啊!”
太子李顯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頭看向穆之,眼神深處充滿了驚怒、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當眾剝開偽裝的狼狽和怨毒!他強自鎮定,厲聲喝道:“穆之!你血口噴人!僅憑一份來曆不明的名單,幾個模糊的指向,就敢汙蔑東宮!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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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李繼更是暴跳如雷,須發戟張,指著穆之咆哮:“穆之小兒!你敢構陷親王!什麼狗屁名單!定是你這奸佞偽造,意圖離間天家,禍亂朝綱!父皇!此獠其心可誅!請父皇將其拿下,嚴懲不貸!”
殿內頓時分為兩派,太子黨與武王黨的官員紛紛出列,互相攻訐,指責穆之構陷,要求嚴懲,場麵混亂不堪。上官止更是跪倒在地,老淚縱橫:“陛下!老臣失察,教子無方,罪該萬死!但東宮、王府,國之柱石,豈容輕侮!孤禦史僅憑片麵之詞……”
“肅靜!”皇帝猛地一拍龍案,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他死死盯著龍案上那份名單,尤其是那幾個指向東宮和武王府的刺眼記錄,又看向殿中混亂爭吵、互相撕咬的兒子和臣子們,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憤怒幾乎將他吞噬。
“好!好得很!”皇帝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卻比雷霆更可怕,“朕的太子!朕的親王!朕的肱骨大臣!你們真是朕的好兒子!好臣子啊!”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同九幽寒冰,掃過太子李弘、武王李繼,以及癱軟在地的張顯宗、陳文遠、上官止。
“張顯宗!陳文遠!貪贓枉法,舞弊科場,草菅人命,罪證確鑿!著即革去一切官職,打入天牢,三司會審定罪!上官止,縱容親屬,管教無方,難辭其咎!革去吏部尚書之職,閉門思過,聽候發落!上官雲,同罪論處!”皇帝的旨意如同冰冷的鍘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