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稷快馬趕到香川奉行所時,德康楓已在偏廳等候。廳內氣氛肅殺,幾名奉行所的得力乾將垂手侍立,臉上都帶著凝重與困惑。
“東野君,你來了。”德康楓開門見山,指了指桌上鋪開的現場勘驗圖和一疊證詞,“吉田茂,城中經營綢緞莊的富商,為人謹慎,無甚大仇家。昨夜戌時末約晚9點)獨自回房歇息,房門自內反鎖。今早辰時約早7點),侍女叫門不應,發現異狀,撞門而入,便是那副景象。”
東野稷凝神看圖:房間布局清晰,門窗緊閉且從內部插銷完好,唯一通風的高窗有鐵欄,縫隙狹小,非孩童無法出入,是典型的密室。地上、桌上、甚至床上,散落著數十張形製各異的麵具——有能劇的鬼神麵,有孩童嬉戲的狐狸麵,有製作粗糙的紙糊麵具,甚至還有幾麵來自異域的、風格怪誕的金屬麵具。死者吉田茂仰麵倒在榻榻米上,雙目圓睜,瞳孔放大,凝固著極致的驚恐,脖頸處有明顯的扼痕,呈深紫色,但現場卻找不到任何搏鬥或強行闖入的痕跡。
“驗屍結果如何?”東野稷沉聲問。
“初步查驗,死於窒息,頸骨有輕微損傷,凶徒力氣極大。死亡時間在昨夜亥時至子時之間晚9點至淩晨1點)。死者指甲縫乾淨,體內無毒物反應。”一名仵作模樣的官員回稟。
“麵具來源?”
“已派人查訪。種類繁雜,新舊不一,大部分是市麵常見之物,也有幾件頗為古舊,似乎來自吉田家的收藏。但…數量如此之多,又如此雜亂地散落,實在蹊蹺。”另一名負責物證的官員搖頭。
德康楓揉了揉眉心,眼中帶著一絲疲憊和凝重:“密室無痕,死者驚恐扼斃,滿室麵具…此案處處透著邪異。城中流言已起,皆言是‘詛咒假麵’索命,人心惶惶。本官雖不信鬼神,但此案手法詭異,絕非尋常盜匪或仇殺。東野君,你心思縝密,屢破奇案,此事非你相助不可。”
東野稷正要開口,廳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守衛來報:“大人,東野彆院孤穆之求見,言明為吉田茂一案而來。”
德康楓與東野稷對視一眼,眼中均閃過一絲訝異。德康楓略一沉吟:“請他進來。”
穆之步履沉穩地踏入偏廳。他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腰間佩著慣用的長劍,雖麵色仍有幾分大病初愈的蒼白,但眼神銳利,氣度沉凝,昔日的江湖豪氣與機敏已恢複大半。他向德康楓和東野稷抱拳行禮:“草民穆之,見過大人,東野兄。”
“穆之君不必多禮。”德康楓抬手示意,“你為吉田茂一案而來?”
“是。”穆之坦然道,“聽聞此案離奇,涉及密室與詭異麵具,草民雖不才,但在江湖行走多年,也見過些奇詭伎倆和旁門左道。東野兄傷愈不久,此案凶險未知,草民願儘綿薄之力,協助東野兄與奉行所查明真相,安定民心。”他的理由充分,姿態不卑不亢。
東野稷看著穆之,眼中掠過一絲暖意和了然。他知道穆之此舉,既是出於江湖道義和好奇,更是擔心他傷勢未愈,獨自涉險。他微微頷首,對德康楓道:“大人,穆之兄見多識廣,心思機敏,有他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德康楓目光在穆之身上停留片刻,這位在“夜櫻紫”事件中展現出不凡身手和堅韌意誌的年輕人,確實是個有力的臂助。“好!有穆之君相助,本官更添信心。事不宜遲,東野君,穆之君,我們即刻前往現場!”
吉田府邸已被奉行所武士嚴密把守。府內氣氛壓抑,仆役們噤若寒蟬,空氣中彌漫著恐懼和不安。
死者的臥室位於內宅深處。房門已被撞壞,敞開著。還未踏入,一股混雜著血腥、灰塵和陳舊物品的沉悶氣味便撲麵而來。
東野稷與穆之在德康楓的引領下,踏入這間被死亡和詭異麵具占據的房間。
饒是兩人見慣風浪,眼前的景象也令人心頭一凜。
房間不算大,陳設華貴。但此刻,所有的華貴都被一種陰森詭異的氛圍所覆蓋。地板上、矮桌上、屏風上、甚至死者躺臥的床榻周圍,密密麻麻地散落著各式各樣的麵具!它們或仰或俯,或笑或怒,空洞的眼眶仿佛都在冷冷地注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陽光透過高窗的鐵欄射入幾道光柱,塵埃在光柱中飛舞,更映照得那些麵具上的油彩和紋路光怪陸離,仿佛隨時會活過來。
死者吉田茂的屍體已被白布覆蓋,但那股凝固的驚恐仿佛還彌漫在空氣中。
東野稷目光如鷹隼,迅速掃視全場。門窗插銷完好,高窗鐵欄堅固,縫隙確實僅容一指。他蹲下身,仔細檢查門軸、窗框、榻榻米的邊緣,尋找任何細微的破壞或開啟機關的痕跡。
穆之則緩步行走在麵具的“叢林”中。他沒有立刻去觸碰那些麵具,而是用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它們的種類、材質、新舊程度和散落的位置。他時而蹲下,從不同角度觀察麵具的朝向和堆積方式;時而抬頭,看向房梁和角落的陰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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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野兄,”穆之忽然開口,指向牆角一個不起眼的、被幾個麵具半掩著的矮櫃,“你看那個櫃子,櫃門似乎沒有關嚴,縫隙裡…好像有東西反光?”
東野稷立刻循聲望去。他小心地撥開覆蓋在矮櫃上的幾個紙糊麵具,發現櫃門確實虛掩著一條縫,縫隙中隱約可見一點金屬光澤。他戴上仵作遞來的手套,輕輕拉開櫃門。
櫃子裡堆放著一些雜物和賬冊。在雜物之上,赫然放著一個東西——那並非麵具,而是一個製作精巧、隻有巴掌大小的黃銅鳥形機關!鳥喙微張,翅膀收攏,造型栩栩如生。
“機關鳥?”東野稷眉頭一挑,小心地將它取出。鳥身冰涼,入手頗沉,關節處有細微的磨損痕跡,顯然不是新物。鳥腹處似乎有一個極小的暗格,但嚴絲合縫,一時無法打開。
穆之也湊了過來,仔細端詳:“此物工藝精湛,不似尋常玩物。看磨損,應是常被把玩之物。為何會出現在這裝滿麵具的房間裡?還藏在櫃中?”
與此同時,穆之的目光掃過矮櫃下方散落的麵具時,瞳孔微微一縮。他蹲下身,指著其中幾張被壓在最下麵的、邊緣有些卷曲破損的紙麵具:“這些紙麵具…你們看它們的邊緣,是否有些過於濕潤?像是…被水汽浸染過,又乾了留下的痕跡?而這房間,似乎並不潮濕。”
東野稷聞言,立刻檢查那幾張紙麵具,又摸了摸旁邊的榻榻米和櫃子底部,確實,隻有那幾張紙麵具的邊緣有輕微受潮卷曲的痕跡,周圍環境卻很乾燥。
“水汽…機關鳥…”東野稷沉吟著,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散落的麵具,尤其是靠近高窗鐵欄下方堆積的幾麵,“這些麵具的散落,看似雜亂無章,但細看之下,靠近門窗處較少,越靠近死者床榻越密集…尤其是死者頭部周圍,堆積如山。”
穆之也注意到了這個分布:“像是有意為之…或者說,被某種力量驅使著,湧向死者?”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脊背發涼,但他強迫自己冷靜,“或許…是凶手故意布置,製造恐慌?”
德康楓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分析與發現,眼中精光閃爍。機關鳥、受潮的麵具、麵具的特殊分布…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在經驗豐富的兩人眼中,都成了撥開迷霧的線索。
“密室之謎,麵具之詭,死者之懼…”東野稷站起身,環顧這間充滿詭異氣息的臥室,聲音低沉,“此案絕非詛咒,必是人為!而這機關鳥和受潮麵具,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關鍵鑰匙。”
穆之握緊了腰間的劍柄,眼中戰意與好奇交織:“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這裝神弄鬼的麵具之下,藏著怎樣一張見不得人的臉!”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默契地點了點頭。香川城“詛咒假麵”的陰冷帷幕,在兩位智勇雙全的探案者麵前,被撕開了第一道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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