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之口中吐出的那個破碎的“王”字,如同在百骸樓死寂的大廳中投下了一顆無聲的驚雷。
毒閻羅臉上的疲憊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驚駭!他猛地後退一步,仿佛石台上躺著的不是剛剛被他救活的重傷者,而是某種從九幽深淵爬出的恐怖存在。他那雙一直平靜無波、帶著瘋狂探究欲的眼睛,此刻瞳孔劇烈收縮,死死盯著穆之蒼白的臉,脖子上的縫合疤痕在幽暗的光線下似乎都在微微跳動,透出難以言喻的恐懼。
“…是他…竟然是他…”毒閻羅的聲音乾澀嘶啞,帶著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完全失卻了之前的從容與掌控感。他看向穆之的眼神,不再是看待一個有趣的病例或交易籌碼,而是如同在看一個禁忌,一個隨時會帶來滅頂之災的災厄源頭原來多年前他被王景明威脅救過一個嬰兒,當時王景明差點殺了他,那威壓到現在都讓他犯怵,比眼前這位大宗師更甚)!
阿爾忒彌斯將毒閻羅這瞬間的失態儘收眼底。銀眸深處寒芒如冰棱乍現!穆之的身份,以及他昏迷中無意識吐露的這個字,顯然觸及了一個極其核心、極其危險的秘密,一個連盤踞鬼市、無法無天的毒閻羅都感到由衷恐懼的秘密!
“你知道什麼?”阿爾忒彌斯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一步踏前,無形的精神威壓如同實質的枷鎖,瞬間籠罩住心神劇震的毒閻羅。大廳內的空氣再次凝固,藥池的咕嘟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毒閻羅身體一僵,從巨大的驚駭中強行掙脫出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心中的滔天巨浪,但眼神深處的恐懼和忌憚卻無法完全掩飾。他避開了阿爾忒彌斯那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目光,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和疏離:
“老夫什麼都不知道!”他斬釘截鐵,眼神閃爍地掃過昏迷的穆之,“此人毒根已拔,隻需靜養即可。至於他口中囈語,或是劇毒傷及神魂所致,當不得真!大宗師,人已救活,請便吧!”他揮了揮手,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態度與之前判若兩人,急於撇清關係。
阿爾忒彌斯凝視著毒閻羅,沒有繼續逼問。她很清楚,此刻強行逼問,以毒閻羅的狡詐和在鬼市的根基,未必能得到真相,反而可能節外生枝。穆之的身份之謎,顯然比想象中更加複雜和危險,需要從長計議。當務之急,是確保穆之安全離開這龍潭虎穴,並處理東野軒的傷勢。
她將目光轉向被慕婉兒攙扶、靠在牆角、斷臂處仍在滲血的東野軒。毒閻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的手臂,可能接續?”阿爾忒彌斯直接問道。鬼市奇人異士眾多,毒閻羅作為此地頂尖的存在,或許有辦法。
毒閻羅看了一眼東野軒血肉模糊的肩頭,又瞥了一眼阿爾忒彌斯,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穆之帶來的恐懼讓他急於送走這群瘟神,而東野軒的斷臂…或許是個順水人情?
“斷臂時間不長,創口雖被汙水浸泡,但大宗師以罡氣護持,生機未絕。”毒閻羅恢複了部分冷靜,語速很快,“老夫這裡,正好有一條…‘材料’。”他走到大廳角落,打開一個寒氣森森的石櫃,從中取出一條被冰封、肌肉虯結、膚色卻異常慘白的人類手臂!那手臂顯然經過特殊處理,沒有絲毫腐敗跡象,筋絡血管清晰可見,斷口處平整。
“此臂生前主人乃橫練高手,筋骨強韌,與這位軍士的體質倒有幾分契合。若以老夫的‘續筋接脈膏’配合金針渡穴之術,有七成把握接續如初。隻是…”他頓了頓,看向阿爾忒彌斯,“此乃鬼市秘術,代價不菲…”
“說。”阿爾忒彌斯言簡意賅。
“其一,接續過程痛苦萬分,猶如千刀萬剮,需受術者意誌極度堅韌,稍有差池,功虧一簣,甚至危及性命!其二,接續後,此臂需至少一月方能初步愈合,三月內不得動用真氣,一年內不可全力施為!其三…”毒閻羅眼中精光一閃,“老夫要你…一滴血!大宗師,毒免之體的本源之血!”
“大人!不可!”慕婉兒驚呼。本源之血何其珍貴,更遑論這明顯是毒閻羅想研究她的毒免體質!
阿爾忒彌斯銀眸微眯,看向東野軒。東野軒也聽到了,他抬起頭,僅剩的左眼看向阿爾忒彌斯,充滿了決絕和抗拒:“大人…末將…寧殘…不受此恩!”
阿爾忒彌斯沒有理會東野軒的抗拒,目光直視毒閻羅:“接臂,取血,現在開始。”她的聲音不容置疑。一滴血換取一個忠誠部屬的未來戰力,在她看來,值得。至於毒閻羅想研究?讓他研究便是,大宗師的底蘊,豈是區區一滴血能窺儘?
毒閻羅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好!爽快!”他不再廢話,立刻吩咐陰影中的老嫗準備工具和藥物。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對於東野軒而言,無異於身處煉獄。
毒閻羅的手法快、準、狠!他以鋒利的骨刃剔除東野軒斷臂處的腐肉,清理創麵,又以特製的藥水反複衝洗,劇痛讓東野軒渾身肌肉繃緊如鐵,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血水滾落,卻硬是沒發出一聲慘叫。隨後,他將那條冰封的手臂解凍,以玄奧的手法將兩端骨骼、筋絡、血管一一對應,塗抹上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漆黑膏藥——“續筋接脈膏”。膏藥一接觸血肉,立刻發出“滋滋”聲響,如同烙鐵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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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東野軒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身體劇烈抽搐,幾乎昏厥過去。慕婉兒死死按住他,眼淚直流。
毒閻羅則全神貫注,雙手翻飛如電,無數細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金針被他精準地刺入東野軒斷臂處和新手臂的連接點,以及周身各處大穴。每一針落下,都伴隨著東野軒身體的劇顫和痛苦的悶哼。
阿爾忒彌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指尖一縷凝練的罡氣蓄勢待發,既是威懾毒閻羅,也隨時準備在意外發生時護住東野軒心脈。當毒閻羅示意取血時,她毫不猶豫地並指劃過自己另一隻手臂的皮膚,一滴色澤銀白、隱隱有光華流轉、散發著奇異清香的血液精準地滴入毒閻羅早已準備好的一個布滿符文的玉瓶之中。
毒閻羅如獲至寶,迅速封好玉瓶,看向阿爾忒彌斯的眼神充滿了狂熱和探究。
接續過程終於結束。東野軒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渾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徹底虛脫昏迷過去。但他肩膀處,那條慘白的新手臂已經牢牢接駁其上,雖然顏色不協調,但筋絡血管在藥膏和金針的作用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蠕動、連接、生長,透著一股詭異的生機。
“成了。”毒閻羅長舒一口氣,抹去額頭的汗水,看向阿爾忒彌斯,眼神複雜,“帶他們走!立刻!離開鬼市!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否則…”他看了一眼昏迷的穆之,眼中忌憚更深,“…後果自負!”
阿爾忒彌斯沒有言語,深深看了毒閻羅一眼,那眼神讓毒閻羅心頭一凜。她背起依舊昏迷但氣息平穩的穆之,慕婉兒則攙扶起剛剛接臂、虛弱至極的東野軒。
“帶路,離開鬼市。”阿爾忒彌斯對陰影中的老嫗命令道。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無數道陰影中窺探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視下,老嫗佝僂著背,引著四人穿過百骸樓陰森的通道,走向鬼市更深處一條隱秘的水路出口。那裡停泊著一艘破舊但堅固的梭形小船。
將昏迷的穆之和東野軒安置在船艙內,阿爾忒彌斯和慕婉兒立於船頭。
小船無聲地滑入一條更加幽暗、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支流,迅速被濃重的黑暗吞噬。身後,鬼市那光怪陸離、如同巨獸巢穴般的輪廓漸漸隱沒在無儘的黑暗和轟鳴的水聲中。
冰冷的河風帶著水汽吹拂在阿爾忒彌斯臉上。她銀眸凝視著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左臂的傷口早已結痂,毒素儘除。穆之的性命暫時無憂,東野軒的手臂也有了希望。然而,她的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
毒閻羅那極致的恐懼…
穆之昏迷中吐出的那個“王”字…
影密衛不死不休的追殺…
還有那隱藏在重重迷霧之後、關於穆之身世的驚天秘密…
這一切,都如同這地下暗河一般,表麵看似平靜,深處卻暗流洶湧,通向未知而危險的彼岸。
小船破開黑暗,順流疾馳。暫時的安全隻是表象,更大的風暴,或許正在前方的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醞釀。阿爾忒彌斯握緊了腰間的“秋水”劍柄,冰冷的觸感讓她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前路,依舊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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