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籠罩著望江坪，隻有雨水衝刷著滿地狼藉的聲響格外清晰。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令人作嘔。殘肢斷臂、碎裂的兵刃、倒塌的棚架、以及那巨大的深坑和被凍結粉碎的屍塊，共同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軒轅一刀佇立在原地，手中那柄暗青色的“寒魄”刀仿佛收斂了所有鋒芒，隻剩下深邃的寒意。他看也沒看洛雲起碎裂的殘骸，隻是隨手將刀插回腰間一個破舊的皮鞘裡，那柄絕世凶器瞬間又變得毫不起眼。他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神恢複了平日的懶散，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凍結靈魂的一刀隻是場幻夢。他慢悠悠地走到一個相對乾淨點的石墩旁，一屁股坐下，從懷裡摸出那個油亮的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發出滿足的歎息。
“咳...咳咳...”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沉寂。陸驚鴻拄著長劍，單膝跪地，胸口劇烈起伏。他身上的衣衫被劃破多處，鮮血混著雨水流淌，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死死盯著蔣天霸那具失去生機的屍體，複仇的火焰在眼底燃燒，最終緩緩熄滅，化作一絲深沉的疲憊和解脫。
東野軒將青霜刀緩緩歸鞘，刀身上的寒氣似乎也收斂了幾分。他肋下被雲仲臨死反撲劃破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寒氣入體的僵麻感還未完全消退。他走向被阿月廢掉手腕、又被他一刀梟首的雲仲屍體旁，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顆凝固著驚愕怨毒的頭顱，抬腳將其踢開。他環顧四周，看著那些因恐懼而呆滯的士兵和漕幫殘餘，聲音如同寒冰砸落：“偽聖已誅！首惡伏誅！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這一聲厲喝如同驚雷，震醒了沉浸在恐懼中的眾人。
“哐當！”一名漕幫頭目手中的鋼刀率先掉落在地。
“當啷！”“噗通！”仿佛連鎖反應，幸存的漕幫幫眾紛紛丟下武器，麵如土色地跪倒在地，身體抖如篩糠。他們賴以信仰和恐懼的“青嵐聖主”被劈成了冰渣，翻江蛟蔣爺成了劍下亡魂，連陰狠的大管家雲仲都身首異處，所有的抵抗意誌瞬間崩塌。
總兵成林失魂落魄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身後的親兵也早已失去了鬥誌。成林的目光掃過洛雲起那堆覆蓋著詭異冰霜的屍塊，又看向如同閒坐老農般喝酒的軒轅一刀，最後落在穆之身上。他嘴唇哆嗦著，最終艱難地向前一步，對著穆之的方向，單膝跪下，抱拳垂首，聲音嘶啞：“卑職...卑職成林，受洛賊脅迫，助紂為虐，罪該萬死！請...請穆大人發落！”他身後的士兵見狀，也紛紛丟下武器，跪倒一片。他們大多是被裹挾而來，此刻主心骨崩塌，隻求活命。
穆之沒有立刻回應成林，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戰場邊緣。慕婉兒依舊跪在泥濘中，臉色蒼白如紙，額頭的汗水混著雨水不住滴落。她剛剛完成對陳默傷口的最後包紮，幾枚銀針還留在陳默幾處大穴之上，微弱但穩定的氣息正從陳默口鼻間呼出。雖然依舊昏迷，生命體征卻已穩定下來，脫離了最危險的境地。慕婉兒感受到穆之的目光，抬起頭，疲憊卻堅定地點了點頭。穆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他的視線又轉向被阿月攙扶著的杜秋禾。這位堅強的女子在經曆了背叛、囚禁、酷刑和目睹這場驚天大戰後，身體早已透支，幾乎完全依靠阿月的支撐才勉強站立。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明亮，看著洛雲起碎裂的屍塊，看著跪倒的漕幫和官兵，看著那穿透烏雲的晨曦，淚水無聲地滑落，是悲慟，是憤怒，更是劫後餘生的釋然和希望。
阿月依舊沉默，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完成了守護任務後便收斂了所有鋒芒，安靜地站在穆之身後半步，純黑的眼眸恢複了古井無波，警惕卻不再顯露殺機。
不作為者的審判：
就在穆之準備處理成林時，幾名士兵押著一個身穿緋紅官袍、形容狼狽、麵無人色的中年官員，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正是楚城知府——公孫瓚。
“大人！知府公孫瓚帶到！”一名士兵稟報。
公孫瓚顯然是被強行從府衙“請”來的，官帽歪斜，袍服沾滿泥點，臉上毫無血色，身體抖得比那些跪地的漕幫幫眾還厲害。他看到望江坪上修羅場般的景象，尤其是洛雲起那堆覆蓋著冰霜的碎屍，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跪在泥水裡，連滾帶爬地挪到穆之麵前，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穆...穆大人！下官...下官有罪！下官糊塗啊！下官被洛賊蒙蔽，未能...未能及時察覺其狼子野心！下官失察！下官無能！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饒命啊！”
穆之冷冷地看著腳下這個瑟瑟發抖的知府。他的不作為，他的明哲保身，他的放任自流，是導致洛雲起能在楚城一手遮天、最終釀成如此慘禍的重要原因之一。多少冤屈被壓下，多少血淚被無視，皆因這頂烏紗帽下的懦弱與失職！
“失察？無能？”穆之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錐子，刺得公孫瓚渾身劇顫，“公孫大人，你豈止是失察無能！你身為楚城父母官，坐視洛雲起結黨營私，把持漕運，魚肉百姓！坐視其以邪教蠱惑人心，私設刑獄！坐視其煽動暴亂，圍殺良善！你分明是畏其權勢，貪圖安逸，屍位素餐，瀆職枉法！你頭頂這頂烏紗，身上這件官袍，沾滿了楚城百姓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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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瓚被斥責得魂飛魄散，隻剩下磕頭和哭嚎：“下官知罪！下官該死！下官糊塗！求大人念在下官...念在下官為官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饒了下官這條狗命吧！”
“哼！”一旁石墩上的軒轅一刀嗤笑一聲，灌了口酒，“苦勞？是苦了百姓，勞了你自己吧？這官當得，油水沒少撈，黑鍋是一點不想背啊。”
穆之不再看公孫瓚的醜態，目光轉向成林，又掃過那些開始行動的官兵，最終回到公孫瓚身上，做出了宣判：
“總兵成林！”
“卑職在！”成林連忙應聲。
“即刻起，收繳你部所有兵器鎧甲，由你親兵看管！你本人，卸甲，自縛，隨本官回楚城府衙，聽候朝廷發落！你麾下兵士，暫由副將統領，協助清理戰場，救治傷者，維持秩序，安撫百姓！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遵命！謝大人不殺之恩！”成林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解甲自縛。
“至於你，公孫瓚！”穆之的聲音陡然轉厲。
公孫瓚嚇得一哆嗦，幾乎癱軟在地。
“你身為知府，不思報國安民，反因怯懦畏縮，縱容巨惡，致使楚城大亂，生靈塗炭！罪無可恕！”穆之字字如刀，“即刻起，革去你楚城知府一職！摘去頂戴，剝去官袍，押入府衙大牢，嚴加看管！待本官詳查你任內瀆職枉法諸事，一並奏明朝廷，依律嚴懲！”
“革...革職？入獄？”公孫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在泥水裡，眼神渙散，口中隻剩下無意識的呢喃：“完了...全完了...”
兩名士兵上前，毫不客氣地一把扯下他的官帽，剝掉那身象征權力的緋紅官袍，將他像拖死狗一樣從泥水裡架起來。昔日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此刻隻剩一身肮臟的中衣，在晨光中顯得無比狼狽和渺小。
“帶下去！”穆之揮手。士兵將失魂落魄的公孫瓚拖離了這片他“治理”下的修羅場。
隨著成林的自縛和公孫瓚的被革職押走，殘餘的官兵在副將指揮下，更加有序地行動起來。收繳武器，看押俘虜，清理戰場，救助傷者，安撫受驚的百姓。望江坪上，混亂的殺戮終於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而忙碌的肅穆，以及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在空氣中彌漫。
雨勢終於停了。烏雲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那道微弱的晨曦逐漸擴大，如同金色的利劍刺破黑暗，將越來越明亮的光芒灑向這片飽受摧殘的大地。光芒照亮了滿目瘡痍的望江坪，照亮了軒轅一刀手中酒葫蘆的反光，照亮了陸驚鴻拄劍挺立的倔強身影，照亮了東野軒冷峻的麵容，照亮了慕婉兒守護在陳默身邊的疲憊側臉，也照亮了杜秋禾臉上那混合著淚水與希望的微光。
軒轅一刀又灌了一口酒，眯著眼望向天邊那輪奮力掙脫束縛的紅日，咂咂嘴：“嘖，天亮了。這酒...也快喝完了。”他的目光掃過被拖走的公孫瓚背影，又落回穆之身上，渾濁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穆之站在晨光與廢墟之間，看著忙碌起來的士兵，看著被看押的俘虜，看著幸存者們互相攙扶，看著那縷越來越盛、終於普照大地的光芒，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一夜的血雨腥風，陰謀與背叛，宗師對決與生死搏殺，瀆職者的醜態與審判，終於迎來了慘烈而真實的黎明。
楚城的天空，亮了。但這片土地上的傷痛、餘波，以及權力更迭後的廢墟重建，才剛剛開始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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