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陵驛館,夜色深沉。一間陳設簡單的客房內,隻有一盞孤燈搖曳,在牆壁上投下長長的、不安的影子。
床榻上,穆之靜靜躺著,麵色蒼白,呼吸微弱卻平穩。他的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唇角甚至在不經意間勾起一絲溫暖的弧度,仿佛沉溺在一個極其美好的夢境之中。
床邊,坐著一位與這凡塵俗世格格不入的女子。她有著瀑布般流瀉至腰際的銀白色長發,在昏暗的燈光下流淌著月華般清冷的光澤。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雙眸,如同最純淨的冰魄,呈現出剔透的銀色,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穆之沉睡的臉龐。她是阿爾忒彌斯,神秘而強大。
看著穆之唇邊那抹無意識的笑意,阿爾忒彌斯冰冷的銀瞳中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低語如風拂過寒潭:
“看樣子……是做了個美夢。”她的聲音空靈而遙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軒轅一刀去找淵離拿解蠱的方法,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銀色的發梢,眉心微蹙,“這該死的‘夢蝶引’,似乎……也在侵蝕著我的記憶。不知身體裡沉睡的阿月,現在又如何了?”
她的目光轉向窗外濃重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虛空,看向某個未知的所在。那裡,另一個意識,正經曆著截然不同的“真實”。
幻境之淵:銀月家族!
月隕堡並非建立在平原,而是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盤踞在陡峭的黑色山崖之巔。其建築風格融合了粗獷的巨石結構與後期繁複的哥特式尖頂,巨大的拱窗鑲嵌著深色的玻璃,在異常明亮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城堡的陰影幾乎吞噬了山崖下的小鎮,隻有一條蜿蜒如蛇的盤山路連接著凡塵與這座孤高的堡壘。
今夜,月隕堡燈火通明。不是為了溫暖,而是為了彰顯無上的權威與古老的儀式感。
城堡內部,空間高闊得令人窒息。巨大的穹頂繪著晦暗的星圖,中央是一輪巨大無比的、由秘銀鑲嵌而成的滿月圖騰。牆壁覆蓋著深色天鵝絨,懸掛著曆代族長的肖像,畫中人的眼神無論看向何處,都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審視。冰冷的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倒映著天花板上沉重的水晶吊燈發出的、如同無數凍結星辰般的冷光。
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的熏香,卻無法驅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衣著統一、麵無表情的仆人們如同幽靈般穿梭在賓客之間,動作精準無聲,眼神空洞,仿佛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他們身上的徽記——一個被荊棘纏繞的銀月——無處不在,如同烙印。
賓客們皆是顯貴:鄰近領地的公爵、身著華麗教袍的主教、來自遙遠王國的使節、以及眾多依附於銀月家族的貴族。他們身著最昂貴的絲綢與天鵝絨,佩戴著閃亮的珠寶,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彼此低聲交談,發出矜持的笑聲。然而,這表麵的熱鬨之下,湧動著的是疏離、算計和小心翼翼的評估。目光交彙時,笑容不達眼底,隻有冰冷的利益衡量。這裡是權力的角鬥場,空氣中彌漫的不是喜悅,而是無聲的硝煙。
城堡高處,一間冰冷而華麗的臥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和懸於中天、大得異乎尋常的銀月。月光毫無阻礙地潑灑進來,將室內鍍上一層流動的水銀。
巴克斯特·露西阿月)站在一麵鑲嵌著黑曜石邊框的落地鏡前。鏡中的少女有著一頭罕見的、接近銀白色的淡金長發,被精巧地編織盤起,點綴著細碎的月長石。她穿著一身量身定做的禮服,主色調是冰冷的月白色,邊緣用秘銀絲線繡滿了繁複的荊棘與銀月圖騰,在月光下流淌著幽微的光澤。領口處,一枚由整塊月光石雕琢而成的家徽胸針熠熠生輝,冰冷而沉重。
鏡中的麵孔無疑是美麗的,帶著一種非塵世的精致與疏離感,與阿月原本的輪廓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年輕,帶著未經風霜的稚嫩。然而,露西阿月)看著鏡中的自己,那雙本該充滿期待的、屬於貴族少女的清澈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迷茫和……不安。
她知道,這是阿爾忒彌斯的記憶世界。她是巴克斯特·露西,銀月家族這一代即將在“銀月祭典”上被正式加冕、賦予特殊力量與責任的“月之女”。但屬於林汐月阿月)的那部分意識,如同沉在冰海下的火焰,清醒地認知著這一切的虛幻。她感到一種不屬於露西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躁動,一種對即將到來之事的本能的抗拒。她將這歸咎於儀式的緊張和周圍環境的巨大壓力,但她如今沒有破局之法,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冷硬如同花崗岩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穿著深紫色的族長禮服,胸前佩戴著更為碩大繁複的銀月家徽。他是卡萊布·銀月,露西的叔叔,在露西父親早逝後一直擔任代理族長。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露西,帶著評估一件珍貴物品般的審視,沒有溫度,隻有責任與對家族利益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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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嗎,露西?”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家族的未來,今夜的榮耀,都係於你身。不要有任何差錯。”
緊隨卡萊布身後進來的,是一個笑容滿麵、舉止浮誇的年輕男子——塞巴斯蒂安,露西的堂兄。他有著一頭精心打理的金發和過於白皙的皮膚,殷勤地讚美著露西的美麗,眼神卻像滑膩的蛇,在露西身上的家徽和禮服上遊走,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野心和虛偽的奉承。
“親愛的堂妹,你今晚必定是月隕堡最耀眼的存在!銀月的光輝將在你身上綻放!”他誇張地行了個禮。
在塞巴斯蒂安身後,一個穿著粉紅色禮裙、容貌嬌豔卻眼神陰鬱的少女——伊莎貝拉,露西的堂妹,毫不掩飾地撇了撇嘴,眼中充滿了嫉妒與不甘。她盯著露西禮服上流淌的秘銀光輝和那枚月光石胸針,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裙擺。
最後走進來的是一位穿著古老樸素灰色神父袍的老者。他須發皆白,臉上刻滿歲月的溝壑,眼神渾濁卻仿佛能洞察人心。他是主持“銀月祭典”的神父,在家族中地位超然,沉默寡言,仿佛與這個世界隔著一層無形的膜。他看向露西的目光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近乎非人的平靜,仿佛隻是在執行一項既定的程序。
在卡萊布代理族長、塞巴斯蒂安、伊莎貝拉以及眾多貴族賓客的簇擁下,露西阿月)如同被命運推著前行的祭品,離開了房間,沿著冰冷寬闊、懸掛著厚重壁毯的回廊,走向古堡最深處。
他們最終抵達的地方,並非室內,而是月隕堡後方一處延伸出懸崖的巨大露天平台。平台由古老的巨石砌成,邊緣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這裡,便是舉行“銀月祭典”的核心——月光祭壇。
祭壇本身是一個巨大的、由整塊蘊含月華之力的銀白色奇石雕刻而成的圓盤,上麵蝕刻著複雜到令人目眩的星辰軌跡與古老的符文。祭壇的中心,是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同樣由秘銀鑄造的荊棘銀月圖騰,線條冷硬而神秘。
此刻,那輪懸掛在漆黑天幕上的巨大銀月,位置正對祭壇中心,傾瀉而下的月光濃鬱得如同實質的銀色水銀,將整個祭壇完全籠罩。祭壇上的銀月圖騰在月光的灌注下,竟仿佛有了生命般,散發出柔和的、脈動著的微光,如同在……呼吸。
老神父緩步走到祭壇前,麵向月光。賓客們在祭壇下方圍成一個半圓,屏息凝神,空氣中隻剩下山風的嗚咽和深淵下隱約傳來的海浪聲。
露西阿月)在卡萊布無聲的示意下,獨自一人,踏上了冰冷的祭壇石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麵上,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躁動越來越強烈,幾乎要破體而出。她強壓下屬於阿月的那份警覺和不安,努力扮演著露西的角色,走向祭壇中央,那個正在“呼吸”的銀月圖騰之上。
老神父緩緩抬起枯槁的雙手,掌心向天,迎向那輪巨大的銀月。他渾濁的雙眼似乎也被月光點亮,口中開始吟誦一種古老、拗口、帶著奇異韻律的咒文。那聲音起初低沉,如同大地深處的回響,漸漸升高,變得空靈而具有穿透力,仿佛不是人間的語言,而是直接與月光、與星辰對話。
隨著咒文的吟誦,祭壇上蝕刻的符文逐一亮起,流淌著銀色的光。中心那巨大的荊棘銀月圖騰,脈動的光芒驟然增強!天空中的月光仿佛受到了牽引,更加洶湧地彙聚到祭壇之上,將站在圖騰中央的露西阿月)徹底淹沒在一片純粹、冰冷、令人窒息的銀色光潮之中!
儀式,正式啟動!
露西阿月)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龐大的力量從腳下的圖騰湧入身體,瞬間衝刷著她的四肢百骸,也猛烈衝擊著她屬於“林月”的意識核心!祭壇周圍,所有賓客,包括卡萊布、塞巴斯蒂安、伊莎貝拉,他們的臉在濃烈的銀輝下,都顯得模糊而遙遠,眼神中隻剩下對力量的敬畏、貪婪或……狂熱。隻有老神父的吟誦聲,如同冰冷的鎖鏈,纏繞著光柱中的少女。
屬於銀月家族的冠冕,正以月光為錘,以古老的咒文為砧,向她緩緩落下。而阿月,則在光潮中奮力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對抗著這來自阿爾忒彌斯記憶深處的、冰冷而強大的宿命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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