轅門緩緩開啟,如同猛獸張開了巨口。一股更加濃烈的皮革、汗水和鐵鏽混合的氣息,夾雜著軍營特有的肅殺與血腥味,撲麵而來。穆之與陸羽柔在阮雄及其麾下悍將的“簇擁”下,步入南越大營。
營內景象,令人心驚。營帳連綿如海,甲士林立如林。操練的呼喝聲、兵刃碰撞聲、戰馬嘶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戰爭洪流。士兵們眼神彪悍,動作整齊劃一,透著一股百戰精銳的凶悍之氣。穆之麵色沉凝,步履沉穩。陸羽柔則蓮步輕移,華美的宮裝與這肅殺環境格格不入,但她神色自若,桃花眼流轉間,帶著一絲審視與玩味,仿佛在欣賞一場彆致的風景。
一行人穿過層層營帳,來到中軍大帳前。帳外守衛森嚴,氣息沉凝的甲士如同鐵鑄的雕像。
步入大帳,光線稍暗。帳內陳設粗獷而奢華,巨大的虎皮鋪在主位之下,兩側擺放著沉重的兵器架和地圖沙盤。阮雄大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幾名氣息沉凝的將領分列兩側,目光如同刀子般落在穆之和陸羽柔身上。
穆之的目光,卻瞬間被阮雄身後陰影中的一道身影吸引。
那是一個身著寬大黑袍的人。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僂,整個人仿佛融入了帳內的陰影之中,氣息晦澀難明。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如同一個幽靈,無聲無息,卻讓穆之本能地感到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毒蛇般的陰冷氣息!
“先生,請坐。”阮雄對那黑袍人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尊重。
黑袍人並未回應,隻是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在阮雄側後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依舊籠罩在陰影裡。
“孤巡察使,陸宮主,請坐!”阮雄環眼掃過二人,聲音洪亮,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意味。
穆之與陸羽柔在客位落座。陸羽柔姿態優雅,仿佛身處自家花園。穆之則腰背挺直,目光如電,掃過帳內諸將,最後落在阮雄身上。
“孤巡察使,”阮雄率先開口,手指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你方才轅門三問,倒是問得本王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話鋒一轉,環眼中精光爆射,“苗亂雖平,但餘毒未清!本王聽聞,峒川城內尚有數千被蠱蟲控製的‘傀儡’,如同定時火藥,隨時可能爆發!本王率軍前來,正是為助大雍徹底掃清餘孽,永絕後患!此乃大義!何來‘趁人之危’之說?”
他話音未落,左側一名滿臉橫肉、身披重甲的將領便拍案而起,聲如洪鐘:“正是!王爺心懷仁義,不忍見南疆百姓再受蠱毒之苦!爾等不感恩戴德,反而在此質問?是何道理?!”他瞪著穆之,眼中凶光畢露。
另一名身材精瘦、眼神陰鷙的將領也陰惻惻地接口道:“況且,峒川城防儘毀,百廢待興,如何能抵擋殘餘蠱毒反撲?王爺大軍壓境,正是為爾等提供庇護!爾等不思報效,反而拒人於千裡之外,莫非……心中有鬼?還是說,那蠱王淵離的餘孽,就藏在爾等城中?!”此言一出,帳內氣氛瞬間緊張!幾名將領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麵對這咄咄逼人的汙蔑和倒打一耙,穆之神色不變,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嘲諷的笑意。
“庇護?”穆之聲音清朗,帶著一絲冷意,“王爺麾下五萬鐵甲,未經我朝允準,擅入國境,陳兵城下!刀鋒所指,是我大雍城池!將士枕戈待旦,殺氣騰騰!此等‘庇護’,恕孤某聞所未聞!倒像是……強鄰持刃,叩門而入,卻口稱‘護你周全’!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他目光銳利如刀,直視那精瘦將領:“至於蠱王餘孽?淵離伏誅,三大祀官一死兩遁,餘部儘降!城內‘傀儡’,乃是被蠱蟲所害的無辜苗侗戰士!我大雍正傾儘全力救治!爾等不辨是非,妄加揣測,汙我大雍包藏禍心!此等言論,是欲效仿淵離,挑撥苗漢,再起戰端嗎?!”
穆之的反擊,犀利直接,毫不留情!帳內諸將臉色一變,那精瘦將領更是被噎得臉色鐵青,一時語塞。
“哼!”阮雄冷哼一聲,環眼微眯,“就算本王是來‘庇護’,又如何?南疆之地,苗漢混雜,本就動蕩不安!如今峒川城防儘毀,大雍守備空虛!本王身為鄰邦親王,豈能坐視不理?若再有淵離之流趁虛而入,禍亂南疆,威脅我南越邊境,本王如何向我國主交代?!”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再者,本王聽聞,那淵離煉製的‘鬼母蠱’威力無窮,雖被消滅,但其煉製之法、殘留蠱毒,是否仍在峒川流傳?若被宵小所得,遺禍無窮!本王大軍入境,清剿餘毒,收繳邪物,亦是分內之事!此乃為兩國邊境安寧計!孤巡察使,你百般阻撓,莫非……是想私藏蠱毒邪法?!”
這頂帽子扣得更大!直接將穆之推到了“私藏邪法、危害鄰邦”的位置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帳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阮雄身後的將領們眼中殺機畢露!角落裡的黑袍人,依舊沉默,但穆之敏銳地感覺到,那陰影中的目光似乎更加冰冷了。
陸羽柔端坐一旁,指尖的銀針不知何時又悄然出現,在指間靈活地轉動著,閃爍著危險的寒芒。她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場好戲。
穆之深吸一口氣,麵對這赤裸裸的威脅和汙蔑,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猛地站起身!一股浩然正氣從他身上勃發而出!
“王爺此言,更是荒謬絕倫!”穆之聲音鏗鏘,如同金鐵交擊,“鬼母蠱已被徹底淨化,煉製之法隨蠱王淵離一同灰飛煙滅!此乃我大雍將士浴血奮戰、宗師隕落換來的結果!豈容他人汙蔑?!”
“至於邊境安寧?”穆之目光如炬,直視阮雄,“南疆乃我大雍疆土!境內苗侗,皆為我大雍子民!境內安危,自有我大雍朝廷負責!何須鄰國親王越俎代庖,引兵入境?!”
“王爺口口聲聲為兩國安寧,卻行陳兵壓境、擅越國境之實!此等行徑,與那蠱王淵離何異?!難道王爺也想效仿淵離,在南疆燃起戰火,讓兩國生靈塗炭嗎?!”
“孤某今日前來,非為乞憐,更非懼戰!”穆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孤某此來,是為告知王爺!峒川城雖殘破,但城中軍民,同仇敵愾,誓與城池共存亡!我大雍朝廷,援軍已在路上!陛下天威,不容輕侮!大雍疆土,寸步不讓!”
“王爺若執意要戰,”穆之目光掃過帳內諸將,最後定格在阮雄臉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那便戰!峒川城下,蠱王淵離五萬苗侗大軍灰飛煙滅!今日,我大雍將士,不介意再讓這虎口澗,成為南越鐵騎的埋骨之地!讓王爺的赫赫威名,與我大雍將士的忠魂,一同刻在這南疆的山河之上!”
穆之的宣言,如同驚雷炸響!充滿了玉石俱焚的決絕與凜然正氣!帳內瞬間死寂!所有將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強硬到極點的宣言震懾住了!就連阮雄,環眼中也閃過一絲驚愕和凝重!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巡察使,竟有如此膽魄!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如同影子般的黑袍人,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砂紙摩擦般的低笑。笑聲雖輕,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瞬間打破了帳內的死寂。
“嗬嗬……”黑袍人緩緩抬起頭,寬大的兜帽下,那雙眼睛如同兩點幽綠的鬼火,在陰影中閃爍著,“巡察使大人,好大的口氣。玉石俱焚?隻怕……峒川城現在,連‘玉’都算不上,隻是一堆等待風化的碎石罷了。”
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毒蛇吐信:“你口口聲聲蠱毒已清,鬼母已滅。可你如何解釋,那些如同活死人般的‘傀儡’?他們的生機被蠱蟲吞噬殆儘,如同行走的瘟疫之源!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王爺大軍入境,正是為徹底淨化這些‘毒源’,防止蠱毒死灰複燃,蔓延至我南越境內!此乃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巡察使大人百般阻撓,莫非……是想將這數千‘毒源’留作他用?或是……已經無力控製,隻能任其自生自滅,禍害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