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園竹影婆娑的靜謐,被一陣由遠及近、如同滾地驚雷般的腳步聲徹底撕碎!急促、雜亂、帶著瀕死般的喘息,直撲臨水軒榭而來。
“大人!巡察使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守門的衙役阻攔不及,一個身著府衙皂衣的捕快,麵如金紙,汗如雨下,幾乎是撞開了門扉,踉蹌著撲倒在書房冰冷的地麵上。他渾身篩糠般抖著,聲音撕裂般帶著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大人!來…來財客棧…出人命了!阿福…阿福他…死了!死得…太慘了!天爺啊…”
“阿福?”穆之霍然起身,案幾上的茶盞被衣袖帶倒,清冽的茶水蜿蜒流淌,如同不祥的預兆。他眼中寒光如電,瞬間刺穿了書房的暖意——那個昨日還被他派去府衙遞送密報、眼神機靈手腳勤快的小廝?“怎麼回事?說清楚!”聲音低沉,卻蘊含著即將爆發的雷霆。
“在…在後院柴房!”捕快語無倫次,仿佛那恐怖的景象仍在眼前灼燒,“掌櫃老錢報的案!小的…小的奉命去看了一眼…隻看了一眼啊大人!渾身是血…沒一塊好皮肉…像是…像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太…太嚇人了!知府大人魂兒都嚇飛了,讓小的…火速來請您過去主持大局!說隻有您能鎮住這邪性的場麵!”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窗外深秋的夜風更刺骨,瞬間席卷了整個書房!婉兒臉色驟變,指尖一鬆,沉重的藥箱“哐當”一聲砸在地板上,裡麵的瓶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陸羽柔撚著銀針的纖手驟然停滯,針尖在燭火下反射出一點冷冽的寒星。竹林空地,一直閉目假寐的軒轅一刀,渾濁的老眼猛地睜開,枯槁的手掌無聲地按在了腰間那柄古樸刀柄的鯊魚皮鞘上,一股沉凝如山的煞氣隱隱透出。門口,阿月的身影如同從陰影中凝結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一雙黑瞳深不見底,冰冷如萬載玄冰,鎖定了地上顫抖的捕快。
“備馬!”穆之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斷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立刻去來財客棧!”
血染柴房
暮色如打翻的墨缸,濃稠地浸透了天墉城西區的每一寸磚瓦。來財客棧門前,兩盞破舊的“氣死風燈”在凜冽的寒風中瘋狂搖曳,昏黃的光暈被撕扯成碎片,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扭曲、跳動、如同鬼爪般的陰影。客棧大堂內,空氣凝滯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掌櫃老錢癱坐在櫃台後的太師椅上,麵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幾個夥計蜷縮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裡,眼神驚恐,瑟瑟發抖,如同待宰的羔羊。府衙的衙役們手持明晃晃的腰刀,封鎖了前後門和通往後院的通道,人人臉色鐵青,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大堂裡每一個可疑的身影,那凝重中分明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柴房裡的景象,足以讓最膽大的漢子做上幾晚噩夢。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驟然停在客棧門前。穆之一行人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踏入大堂。老錢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涕淚橫流,語不成句:“穆…穆青天!您…您可算來了!阿福…阿福他…在後頭…造孽啊…”他指著通往後廚的方向,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帶路!”穆之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大堂內每一張驚惶不安的臉。
穿過彌漫著食物殘羹氣味的後廚,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油膩膩的木門,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著柴草腐朽的黴變氣息,如同無形的惡獸,猛地撲鼻而來!後院不大,堆著雜物,一口枯井,柴房的門虛掩著,昏黃搖曳的燈光從門縫裡艱難地擠出,在地麵投下一道扭曲的光帶,仿佛通往地獄的入口。
穆之伸手,緩緩推開了柴房的門。
門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眼前的景象,讓緊隨其後所有人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都為之一窒!
狹小的柴房內,雜物散亂一地。阿福蜷縮在角落一堆被染透的柴草上,身體以一種極度痛苦和徒勞掙紮後的姿態扭曲僵直。他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球暴凸,瞳孔放大到極限,死死地凝固著一種混合了撕心裂肺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懼!嘴巴大張著,形成一個無聲的慘叫黑洞,嘴角殘留著乾涸的白沫和暗紅色的血漬,仿佛臨死前咬碎了舌頭。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雙手,十指如鉤,深深摳入身下的泥土和柴草之中,指甲儘數翻裂、脫落,指縫裡塞滿了黑紅色的血汙、泥垢和細小的木屑——那是怎樣的絕望掙紮才能留下的痕跡!
而他的身體……那件單薄的粗布短衫幾乎成了浸透鮮血的破布條,勉強掛在身上。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層層疊疊的傷痕!鞭痕如同毒蛇烙印,烙鐵的燙傷焦黑猙獰,銳器劃開的血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尤其是胸口、腹部和大腿內側這些敏感部位,幾處最深的刀傷如同惡毒的獰笑,暗紅色的肌肉和慘白的筋膜暴露在外,凝固的血液將身下大片的柴草浸染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的暗黑色!這絕非簡單的殺人,而是一場活生生的、極儘殘忍之能事的淩遲逼供!空氣裡彌漫著死亡和濃稠血腥的鐵鏽味,壓得人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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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內光線昏暗,隻有一盞放在破木墩上的油燈,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牆壁上斑駁的血跡和扭曲的影子拉長、晃動,如同無數窺視的鬼魅。
婉兒強壓下胃裡的翻江倒海和指尖的顫抖,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她避開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仔細檢查屍體的僵硬程度、屍斑分布和眼底情況。“死亡時間…大約在兩個時辰前,也就是酉時末戌時初。”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專業素養讓她迅速冷靜,“死因…極可能是劇痛引發的心力衰竭,或最終失血過多。他體內有東西!”她敏銳的目光捕捉到阿福嘴角的白沫,指尖銀針如靈蛇探出,輕點其上,針尖瞬間泛起一層詭異的幽藍色光澤!“是‘蝕心散’!此毒陰狠,能數倍放大中毒者的痛覺神經感知!”她的話語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心臟——這意味著阿福在死前,承受的痛苦遠超常人想象。
穆之臉色鐵青,下頜線繃緊,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冰封的深淵!他強壓著翻湧的怒火,銳利的目光如同梳篦,一寸寸掃過這間充滿死亡氣息的柴房。門窗完好無損,內部木栓閂著。地麵上腳印雜亂,除了阿福劇烈掙紮蹬踹的痕跡,還有幾處模糊不清、帶著泥濘的成年男子尺碼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門口。角落的柴堆被翻動過,散落一地。一個破舊的、原本可能裝著雜物的木箱被撬開,裡麵空空如也。
“凶手…在逼問東西!”陸羽柔清冷的聲音響起,桃花眼掃過被撬的木箱和滿地的掙紮痕跡,如同結了一層寒霜。
“阿福隻是個小廝…”穆之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除非…他無意中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或者…他身上帶著凶手想要的東西!”他最後一句,目光再次落在那空蕩蕩的木箱上。
客棧大堂此刻如同一個巨大的囚籠,壓抑得令人窒息。所有住客和夥計都被衙役集中看管在此,人人臉上寫滿了驚懼、茫然和不安。衙役們緊握刀柄,目光如炬,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人。
穆之等人站在通往後院的門口,如同幾尊冰冷的雕像,冷眼觀察著大堂內的眾生相。
住客約七八人,神態各異:
行商王胖子:身材臃腫,穿著褐色綢緞員外袍,此刻正不停地用一方汗巾擦拭著油光鋥亮的額頭和脖頸上的冷汗,嘴裡反複念叨著“晦氣”、“倒黴”,眼神飄忽,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落魄書生李秀才:麵白無須,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半舊的藤編書箱,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他臉色蒼白如紙,眼神躲閃遊離,身體微微發抖,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背誦什麼文章壯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