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簽押房內,空氣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得令人窒息。森嚴的威壓和如山鐵證,如同兩道不斷收緊的鐵索,將胡萬財那點僅存的僥幸和狡辯徹底碾碎。他肥胖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撐,軟爛如泥般癱倒在高階之下厚實的地毯上。昂貴的雲錦袍子皺成一團,沾滿了泥土和涕淚的汙漬。那張圓滑世故的臉上,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崩塌後的茫然,涕淚混著冷汗在肥肉堆疊的褶皺裡肆意橫流。
“大…大人……”胡萬財的聲音嘶啞破裂,每一個字都像從破風箱裡艱難擠出,帶著溺水者般的絕望哭腔,“饒命…饒了草民這條賤命吧…草民…草民真的是被逼的啊!嗚嗚嗚……”他嚎啕著,整個人抖得像暴風雨中的枯葉,“是‘永昌號’!是‘永昌號’的孫永昌!那個挨千刀的孫永昌!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草民乾的!”他幾乎是吼叫著吐出了這個名字,仿佛要將所有的罪惡都推卸出去。
“‘永昌號’孫永昌?”穆之端坐於高案之後,如同廟中泥塑的神隻,眼神冷冽如冰潭深雪。這個名字他當然知曉——京城另一大茶業巨頭,主營閩粵之茶,與胡萬財的江南茶係向來是死對頭。近兩年“雲霧銀針”風頭太勁,已多次聽聞“永昌號”生意受到嚴重擠壓。巨大的商業仇怨,成為動機的溫床。
“對!就是這條咬人的毒蛇!孫永昌!”胡萬財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語速快得驚人,唾沫星子隨著哭喊噴濺而出:“他…他眼看著我們萬隆的‘雲霧銀針’賣得紅火,快要把他的飯碗都搶光了!眼紅得滴血啊!就…就找到了草民…嗚…花言巧語…說…說隻要草民在烘茶的時候,悄悄摻入一點他給的‘香砂’…”胡萬財用力比劃著一個小指尖,“保證能讓茶更香!湯色更亮!賣得更好!能搶下京城頭把交椅!還…還拍著胸脯說…事成之後,給草民‘永昌號’三成的乾股!三成啊!大老爺!整個永昌號的三成!”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扭曲的、病態的貪婪回想和悔不當初的絕望。
“‘香砂’?”穆之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譏誚,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刺,直指核心,“就是你用來坑害人命的、那顏色淺黃、內含劇毒砒霜的‘香砂’吧?!”
胡萬財被這淬毒般的目光和直指肺腑的喝問刺得渾身猛地一震,如同被沸水燙到!他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草民不知!草民當時真的不知道那是毒砂啊大人!蒼天在上!”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那個天殺的孫永昌!他拍著胸脯對天發誓,說那是…那是海外番邦秘而不傳的奇珍香料!叫什麼…什麼‘金月砂’!稀罕得緊!無色無味,毫無毒性,反而能讓茶葉沾染上‘金石靈氣’,身價倍增!草民…草民愚昧啊!被那白花花的銀子…被那三成乾股迷了心竅!豬油蒙了心!就…就信了他的鬼話…應下了啊!嗚嗚嗚……”他哭得涕淚交加,額頭上不知是汗水還是刻意磕碰出的鮮血,順著肥碩的麵頰往下淌,混進涕淚裡,一片狼藉。
“當時不知?!”穆之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沉寂的鑼麵上!整個簽押房都似乎為之一震!“趙德貴暴斃於同福茶樓之時,消息頃刻傳遍京城!你身為茶行魁首,難道毫無風聞?!難道毫無疑心?!為何那時不敢停手?!說!”
“草民…草民怕!怕得要死啊大人!”胡萬財眼神渙散,浮現出當日的極度驚惶,“死訊傳來,草民嚇得魂都飛了!立刻…立刻就偷偷去找了孫永昌…問他那砂子到底怎麼回事!那…那個惡鬼!他…他原形畢露啊!”胡萬財的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形,“他一把掐住草民的脖子,就像這樣!”他神經質地比劃著扼脖子的動作,“惡狠狠地說:‘胡萬財!你現在還想抽身?!晚了!你我如今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案子要是漏了餡,你是直接下毒的,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你!老子也是死路一條!’他…他還獰笑著湊到草民耳邊,壓低聲音說…說死的那個趙胖子,以前怎麼仗著給工部供綢緞,壓過他孫家一頭?還有後麵的錢百萬、孫有福…李寶山、周大富…全都是些不識抬舉、擋了他永昌號財路的貨色!死…死了是活該!讓草民…讓草民安心…後麵…後麵會收手的…嗚嗚嗚……草民…草民是被他捏住了死穴!不敢不從啊……”他將“不敢不從”四個字喊得撕心裂肺,如同臨終的哀鳴。
“收手?!”穆之怒極而笑!那笑聲如同鋒利的冰淩摩擦,在壓抑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骨瘮人!“錢百萬無聲無息死在雅間!孫有福倒斃在自家糧堆!李寶山的祖母綠還沒來得及鑲上金托!周大富的巨木還散發著鬆脂的清香!短短三日五條人命!這就是你口中的‘後麵會收手’?!胡萬財!你這助紂為虐的禽獸!為貪圖那點黑心銀子,不惜將劇毒砒霜混入萬人飲用的茶葉!視滿城百姓性命如草芥!害人之後竟因自身惶恐而不思補救,任憑毒茶蔓延,繼續戕害人命!你可知罪?!!!!”穆之的質問,如同九天懸雷,裹挾著磅礴的怒意與凜冽的殺機,轟然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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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罪!草民知罪啊!!”胡萬財徹底崩潰了!他發出野獸般的絕望嘶嚎,對著冰冷的地磚瘋狂地磕頭!每一次都用儘了全力,“砰砰砰”的沉悶撞擊聲伴隨著血肉模糊的悶響,在地毯上洇開刺目的暗紅色。“草民該死!罪該萬死!隻求大人開恩!給草民一個指認那首惡元凶、戴罪立功的機會!孫永昌才是主謀!那毒砂的來曆……他……他一定知道!草民隻是被他用這見鬼的‘香料’和那空頭乾股誆騙的糊塗蛋啊!求大人明鑒!饒命啊……饒命……”他語無倫次,涕淚、口水、鮮血混作一團,那張養尊處優的胖臉徹底失去了往日的圓滑光彩,隻剩下瀕死的慘白與汙穢。
穆之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嘔的慘狀,銳如寒星的目光瞬間鎖定門口如標槍般站立的趙鐵山:
“孫永昌!現——在——何——處?!”聲音不高,卻蘊含著雷霆萬鈞的殺伐命令!
“回大人!”趙鐵山一步踏前,聲如洪鐘,“據查,其此刻應在城中‘永昌號’總號後院!”
“趙——鐵——山!”穆之霍然起身,寬大的紫色官袍卷起一陣寒風!
“卑職在!”趙鐵山猛地挺直腰背,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周身殺氣勃然噴湧,如同一頭即將撲食的猛虎!
“立——刻——調——動——所——有——緹——騎!”穆之的聲音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包——圍——‘永——昌——號’!掘——地——三——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凡——有——抗——拒——者!格——殺——勿——論!”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尖刀,烙印在空氣中!
“遵——命!!”趙鐵山抱拳領命的怒吼仿佛要將房梁震塌!沒有半分遲疑,他如同黑色的颶風,轉身衝出簽押房!腰間佩刀撞擊甲胄的鏗鏘之聲和門外急驟集合的沉重腳步聲,如同戰場上催魂的戰鼓,擂碎了京兆府死寂的夜!
‘永昌號’總號·後院秘室
濃重的陰影深處,孫永昌如同陷在蛛網中的毒蠍。精瘦的身體緊繃著,在狹小的密室內焦躁地踱步。昏黃的燭火被他急促的動作帶得搖曳不定,將他那張陰鷙麵容上的惶恐不安映照得更加猙獰。汗珠順著鷹鉤鼻的鼻尖不斷滾落。他手中死死攥著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攥得發白。上麵是胡萬財心腹冒死送來的七個潦草血字:“事敗!穆之查至茶坊!速走!”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魂飛魄散!
“廢物!廢物!胡萬財這頭愚不可及的豬!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孫永昌從牙縫裡擠出惡毒的咒罵,眼中翻湧著怨毒、恐懼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惶。他精妙謀劃,一石多鳥!借胡萬財這把利刃除掉了幾個礙眼的蠢貨,同時將能搶占市場的“雲霧銀針”悄然搞垮,更把禍水完全引向了對手!本該天衣無縫的連環毒局,竟會敗露得如此迅速?還是那個素有“閻王過境,寸草不生”之名的孤穆之?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猛地將手中的紙條湊近劇烈搖晃的燭火。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張的邊緣,迅速吞噬著最後的警示,化作幾片飛舞的黑色灰燼,無聲飄落。不能待了!必須立刻離開京城!天涯海角,遠走高飛!
他動作迅捷得如同訓練有素的獵豹,幾步衝到密室內側一麵看似普通的牆壁前,用力推開一幅山水掛畫。露出後麵一個嵌入牆體的暗格。他顫抖著掏出鑰匙,打開格內一個小巧卻異常堅固的烏木箱子。裡麵是早就備好的——金葉、珠寶、幾大卷大額銀票,還有幾張捏造好的、足以讓他改頭換麵離開帝國的通關路引。他將這些保命之物胡亂地塞進一個結實的皮囊中。
就在他的手搭上暗格旁邊一個隱秘的獸形門栓,準備推開這道通往外界唯一生路的暗門時——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爆!絕不是尋常破門之聲!更像是整堵厚重的木牆被攻城錘猛力撞開!
那扇重逾千斤、藏於書架之後的密室橡木實心門,如同被巨靈神一斧劈開!木屑橫飛,門軸斷裂!塵埃彌漫之中!
趙鐵山那如同鐵塔般魁梧雄壯、覆蓋著森寒玄鐵甲胄的身影,當先撞入!他手中的雁翎鋼刀在昏暗的燭火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在他身後,是數名如狼似虎、手持鋼刀勁弩、眼神銳利如鷹的都察院精銳緹騎!狹小的密室瞬間被濃鬱的殺氣填滿,溫度驟降!
“孫——永——昌!!”趙鐵山聲如炸雷,帶著金鐵摩擦般的殺伐之音,“爾惡貫滿盈!事——發——了!束——手——就——擒——!”
“想抓我?!給老子——滾——開!!!”
最後的生路被堵死!孫永昌眼中爆射出困獸瀕死般的瘋狂凶光!絕望徹底點燃了他骨子裡的暴戾!伴隨著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他猛地從寬大的腰帶後側抽出一柄閃爍著幽藍色寒芒、一看便知淬有劇毒的鋒利匕首!毫無章法地、用儘全身的力氣,凶狠無比地朝著距離最近的趙鐵山胸腹要害猛刺過去!匕尖帶起的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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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死!”趙鐵山眼中毫無波瀾,有的隻是麵對垂死掙紮獵物時的冰冷與輕蔑。甚至沒有完全躲閃,隻是看準時機猛地側身!那淬毒匕首擦著玄鐵甲片劃出一道刺目的火星,刺了個空!幾乎在匕首力道用老的瞬間,趙鐵山蒲扇般粗壯有力的左手如同鐵鉗般閃電般探出,死死扣住孫永昌持刀的右手手腕!同時,他右手握著那沉重的鋼刀刀背,帶著千鈞雷霆之力,由下往上狠狠地拍擊在孫永昌的手腕關節處!
“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