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
肅殺之氣,凝如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高懸的“明鏡高懸”鎏金牌匾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堂下兩列衙役手持水火棍,麵沉如水,如同泥塑木雕。三法司主官——刑部尚書陳文遠、大理寺卿李崇德、都察院左都禦史劉墉——端坐於上首旁聽之位,麵色凝重。禦座之側,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王瑾,身著緋紅蟒袍,手持拂塵,麵白無須,眼神低垂,如同廟中神像,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空氣仿佛凝固,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敲打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堂下,崔文遠、張翰、王有德三人,身披重枷,鐐銬加身,跪倒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崔文遠須發皆白,麵容枯槁如朽木,曾經位極人臣的威嚴蕩然無存,唯有一雙渾濁的老眼中,殘留著如同毒蛇般的不甘與怨毒,死死盯著主審位上的身影。張翰麵如死灰,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汗水浸透了囚服,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王有德則徹底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嗚咽,身下洇開一片水漬,散發著難聞的騷臭。
主審位上。
穆之一身嶄新的大理寺少卿緋色官袍,腰束玉帶,身姿挺拔如孤峰絕壁。他麵容冷峻,目光如寒潭深水,平靜無波,卻蘊含著洞穿一切的銳利與不容置疑的威嚴。在他麵前的長案上,堆積著如山鐵證,如同無聲的控訴者:通州秘窟中搜出的、記載著漆林盜伐真相的樟木賬冊;王有德招供的、崔文遠親筆所書的密信;散發著刺鼻硫磺味的毒砂礦石樣本及蓋有崔文遠私印的檢驗文書;孝呂陵毒煙案中孫啟明、陳清的血淚供詞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毒煙裝置殘骸……每一件證物,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堂下罪魁禍首的心臟!
“崔文遠!”穆之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九天驚雷,裹挾著凜冽的寒風,瞬間撕裂了死寂的空氣,響徹整個大堂!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崔文遠的心口!
“你!身曆三朝,官至工部尚書,位極人臣!本應鞠躬儘瘁,報效朝廷,澤被蒼生!然!你利欲熏心,貪贓枉法!視國法如無物,視黎民如草芥!其罪滔天,罄竹難書!”
穆之霍然起身,拿起一本泛黃的《河工銀支用細冊》,聲音如同冰河奔湧,字字如刀:
“天啟十三年秋!你為填補河工銀五萬兩之巨虧!指使時任工部清吏司郎中張翰,監守自盜!盜伐西山禦用漆林甲字叁號林區)上等漆樹三百株!價值何止萬金!事發之後,你非但不思悔改,反栽贓陷害!將忠直敢言的官窯大匠杜青山構陷為盜匪,枉殺於市!致其家破人亡,妻死子散!此乃罪一!鐵證如山!”他猛地將賬冊擲於崔文遠麵前!紙張散落,如同飄零的冤魂!
他又拿起那份蓋著崔文遠私印的毒砂檢驗文書,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焚儘一切的怒火:
“孝呂陵修繕期間!你變本加厲!指使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王有德、勾結漕運參將馬奎、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張彪等爪牙!網羅黑魚幫匪眾!壟斷漕運,勒索商戶,中飽私囊!更喪心病狂!命王有德將劇毒砒霜混入烘焙燃料,製造‘十裡鋪毒茶案’!致使五名無辜富商飲茶暴斃!此乃罪二!人證物證俱在!”
穆之目光如電,直刺崔文遠,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審判:
“為掩蓋滔天罪行!你竟敢褻瀆皇陵!在太後萬年吉地地宮之內,暗藏毒煙機關!意圖在奉安大典之上,製造驚天慘案,禍亂國本!幸得本官洞察奸謀,及時查獲!未釀大禍!然!此等居心,人神共憤!此乃罪三!罪無可赦!”
“崔文遠!你貪墨國帑,草菅人命,禍亂漕運,褻瀆皇陵!樁樁件件,鐵證如山!你——還有何話說?!”
死寂!
整個大堂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文遠身上。三法司主官麵色各異,刑部尚書陳文遠眼神複雜,大理寺卿李崇德額角滲出冷汗,都察院劉墉則麵無表情。司禮監王瑾微微抬了抬眼皮,又迅速垂下。
崔文遠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他枯槁的臉上肌肉抽搐著,渾濁的老眼掃過堂上諸人,掃過那些高高在上的麵孔,最後死死地釘在穆之身上!那眼神,如同淬毒的鉤子,充滿了刻骨的怨毒與一種近乎瘋狂的嘲諷!
“嗬…嗬嗬嗬……”一陣低沉、沙啞、如同破風箱般的笑聲從他喉嚨裡擠出來,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孤穆之……好……好一個鐵麵禦史……好一個……陛下的……鷹犬……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佝僂,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喘息片刻,他猛地抬起頭,嘶聲力竭,聲音如同夜梟啼血:
“成王敗寇……老夫……認栽!!”
他猛地指向穆之,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但……你以為……扳倒老夫……就天下太平了?!天真!幼稚!哈哈哈!”他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怨毒,“這大雍的江山……早就爛透了!從根子上……爛透了!老夫……不過是……順勢而為……順勢而為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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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漆林?”崔文遠嘴角咧開一個扭曲的笑容,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那點漆樹……算得了什麼?!工部每年經手的銀子……像江河一樣流淌!哪個衙門不貪?!哪個官員不撈?!老夫不過是……拿得多了點!擋了彆人的路!至於杜青山……”他嗤笑一聲,充滿了極致的輕蔑,“一個賤匠!死了就死了!能為老夫頂罪……是他的造化!是他的福分!!”
“孝呂陵?”崔文遠眼中怨毒更盛,“太後?皇帝?他們修陵寢的錢……哪一分不是民脂民膏?!哪一寸不是百姓的血汗?!老夫……不過是替他們……提前用了一點!用了一點而已!毒煙?那些商戶……刁民!不交買路錢……死有餘辜!死有餘辜啊——!!”
“住口!!!”穆之猛地一拍驚堂木!巨大的聲響如同雷霆炸響!他眼中怒火翻騰,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股凜然的殺氣瞬間彌漫整個大堂!“貪贓枉法,殘害無辜,褻瀆皇陵,還敢巧言令色!藐視天威!崔文遠!你死到臨頭,猶不知悔改!其心可誅!!”
“悔改?!”崔文遠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猛地挺直佝僂的脊背,渾濁的眼中爆射出最後瘋狂的光芒!“老夫……何須悔改?!這滿朝朱紫……有幾個是乾淨的?!張翰!!”他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轉頭,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纏住一旁抖如篩糠的張翰!“你!你來說說!當年漆林案……那五萬兩銀子……最後……進了誰的腰包?!咳咳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突然溢出一縷暗黑色的、粘稠的血絲!那血……顏色詭異!
“崔文遠!!”張翰嚇得魂飛魄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嘶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你……你血口噴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啊!!”他拚命地搖頭,身體抖得幾乎要散架。
“不知道?”崔文遠死死盯著張翰,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怨毒的笑容,如同厲鬼索命,“你收的那一萬兩……封口費……喂狗了嗎?!還有……王有德!!”他猛地又轉向癱在地上的王有德,“你每年……給宮裡那位……送的‘孝敬’……也不少吧?!哈哈哈……孤穆之!你查啊!繼續查啊!看看這潭水……到底有多深!看看……你能扳倒多少人!看看……這巍巍皇城之下……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蛆蟲!哈哈哈……呃——!!”
狂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斬斷!
崔文遠身體猛地一僵!雙目驟然圓睜暴凸!眼珠瞬間布滿血絲!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一大口濃稠如墨、散發著腥臭氣息的黑血,如同噴泉般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濺射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觸目驚心!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如同離水的魚,臉上那瘋狂怨毒的笑容瞬間凝固、扭曲!瞳孔迅速放大、渙散!
“快!救人!”婉兒驚呼一聲,身形如電般撲上前!但她的手剛搭上崔文遠的手腕,便猛地一顫!脈息……已絕!
崔文遠枯槁的身體猛地一挺,隨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般,軟軟地癱倒在地!那雙暴凸的眼睛,空洞地瞪著大堂高高的藻井,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什麼。臉上,凝固著那抹瘋狂、怨毒、又帶著一絲詭異嘲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