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通體玄黑、四角懸掛蟠龍銅鈴的華貴馬車在禦道上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急促的聲響。車廂內,厚重的錦緞簾幕隔絕了天光,角落一盞琉璃風燈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暈,將車內三人的身影投射在車壁上,拉長、扭曲。
武王李繼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蟒袍微敞,眼神陰鷙,手指摩挲著腰間蟠龍玉佩。戶部尚書韓林輝端坐一側,深紫官袍一絲不苟,麵容沉靜如水。戶部左侍郎周峻緯則局促地坐在下首,身體前傾,額角冷汗涔涔,雙手緊握膝上,指節發白。
“殿下放心,”韓林輝聲音低沉平穩,“此案已過去九年。當年所有痕跡早已清理乾淨!沉船殘骸朽爛,參與之人或滅口或遠遁,賬目天衣無縫!孤穆之縱有通天之能,也翻不出浪花!”
“清理乾淨了?”武王抬眼,目光如刀鋒刮過周峻緯的臉,“那周與期是怎麼回事?!他怎會把不該說的吐露給那個賤人?!”
周峻緯渾身一顫,滑跪在地,聲音發顫:“殿下!下官該死!下官實在不知情啊!與期雖是我侄兒,但下官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酒後失言泄露天機!下官管教無方,罪該萬死!”他砰砰磕頭,“下官得知大理寺查舊案時,與期已被抓!萬幸韓大人深謀遠慮及時止損,才未釀成大禍!”
韓林輝瞥了一眼跪地的周峻緯,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轉向武王:“殿下息怒。周與期不過是個意外插曲。如今他已永遠閉嘴。知道當年真相的活口,”他聲音壓低,帶著冰冷決絕,“都已了結乾淨!”
“了結乾淨?”武王嘴角勾起陰冷笑意,“不,還有一個!”
韓林輝眉頭微蹙:“殿下是說鄭恒豐?”
“正是此人!”武王聲音冰冷,“當年沉船後,他立了大功,升任漕運司副使,分得銀子,本該安享富貴!可恨這賭鬼輸光了竟敢坐地起價,勒索我等!簡直不知死活!”
韓林輝眼中寒光一閃:“殿下放心。當年他勒索不成妄圖潛逃,我已派人將其截殺於汴河畔!雖屍首未尋得,但身中數刀又墜入冰冷汴河,絕無生還可能!這些年音訊全無,早已化作河底枯骨!”
“絕無生還?”武王緩緩搖頭,摩挲玉佩的手停下,“本王不放心!九年前孤穆之也以為蘇城知、陳默克死了就萬事大吉!結果呢?他們的孽種又跳出來攪得天翻地覆!鄭恒豐此人當年親手執行沉船計劃,知曉太多內情!萬一他沒死透呢?萬一他如同陳曉旭隱姓埋名蟄伏某處呢?”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韓林輝:“派人!盯緊孤穆之!盯緊大理寺!盯緊汴河沿岸!所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尤其是鄭恒豐!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到他的骨頭!”
“是!殿下!”韓林輝躬身應道,眼中凝重,“臣即刻安排!”
車廂內陷入死寂,唯餘車輪滾滾,馬蹄踏踏。
昏黃燈光下,武王臉龐半明半暗,眼神幽深。他沉默片刻,嘴角勾起殘忍而玩味的笑意。
“聽說,”他聲音輕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卿月郡主,重傷未愈,還在靜雪軒靜養?虛弱得很?”
韓林輝和周峻緯心頭猛地一凜!
“必要的時候,”武王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可以動一動她!”
周峻緯倒吸一口涼氣,身體抖得更厲害。
韓林輝眼底寒光驟然爆射,又迅速隱沒。他緩緩抬頭,迎上武王那深不見底卻充滿毀滅氣息的目光。
“殿下,”韓林輝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臣明白!”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駛向深不見底的黑暗,也駛向一場即將掀起的腥風血雨。
靜雪軒那微弱的燭火,此刻如同暴風雨中搖曳的孤舟,隨時可能被滔天巨浪吞噬。
孤穆之回到大理寺正堂,已是深夜。燭火在案頭搖曳,映照著他疲憊而凝重的麵容。林遠和婉兒侍立一旁,眼中充滿了憂慮與不甘。
“大人,陛下…”林遠欲言又止。
“繼續調查。”孤穆之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陛下給了旨意,繼續調查。”
婉兒緊抿著唇:“師兄,韓林輝和武王…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
“我知道。”孤穆之打斷她,目光落在攤開的卷宗上,“所以,我們必須更快!在他們徹底抹去所有痕跡之前!”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卷宗上一個個名字:蘇城知、陳默克、蘇清兒、陳旭、周與期…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九年前沉船案卷宗中一個不起眼的名字上——漕運司押運同知·鄭恒豐!
“鄭恒豐…”孤穆之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當年負責官船押運路線、安全!沉船時他就在現場!事後升任漕運司副使…但卷宗記載,沉船案後不久,此人便…因病辭官…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