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吳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定格在床邊。
一灘未乾的水漬格外顯眼,旁邊散落著幾片玻璃碎。
技術隊的王瑞蹲在一旁,用鑷子輕輕撥開碎片:“初步判斷是個玻璃水瓶碎了。”
他頓了頓,抬頭看吳畏“但重點不在這兒。”
他伸手按住床腿,這床是老式的實木款式,四條粗壯的床腿本該穩穩紮根在地板上。
王瑞的指尖沿著床腿與地板的接縫處劃過:“你看這兩條前腿的位移痕跡。”
吳畏跟著蹲下身,順著他的指引仔細觀察。
果然,在積著薄灰的地板上,左側兩條床腿的輪廓還清晰可見,而右側兩條床腿卻已經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特彆是最靠牆的那條,原本方形的印記邊緣已經模糊,像是被人用力推過。
“移動了至少三公分。”
王瑞用卷尺比劃著,“而且是從左上方向右下方滑動……”
“頭兒!”
一個年輕警員舉著記錄本小跑過來,臉上帶著發現新大陸的興奮,“這個李倩在ktv上班。”
“要是有男朋友嘛……這床腿會移動也不奇怪吧?我以前那床——”
他嘿嘿一笑,露出個“你懂的”表情,“動靜大了還會唱歌呢。”
王瑞說道:“你小子這經驗是老到,一眼就看穿了。”
吳畏站起身,目光在床腿和水漬間來回移動。
水漬呈噴射狀灑在床頭,而床腿的移動方向卻是斜向的。
這不太像情侶親熱時該有的軌跡。
倒像是……有人在這裡發生過激烈的拉扯。
良久,吳畏搖搖頭,眼睛盯著床腿,一眨不眨。
“你剛才說的那種情況,的確很常見,是合理的推測。不過……”
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在地板上劃拉著,“我這兒,突然有另外一個想法。”
“如果說……同房導致的床頭移動,真的能有……這麼大的範圍嗎?”
他猛地伸手指向床的另一側,聲音也陡然拔高:“你們看那邊!”
“靠近牆壁的那一側,床體和牆麵之間的縫隙,已經寬得能塞進一個拳頭了!這正常嗎?”
瞬間,技術隊的王瑞臉上的輕鬆瞬間蕩然無存。
他一個箭步湊過去,幾乎是趴在地上,用勘查尺比對著那條縫隙。
幾秒鐘後,他抬起頭,臉色已經徹底變了:“吳隊!您這話……點醒我了!這縫隙太反常了!”
他用手推了推沉重的實木床架,床身隻是發出沉悶的“嘎吱”聲,紋絲不動。
“就算……就算動靜再大,這種情況下,也絕不可能形成這麼大範圍的移動!”
“這床是實木的,死沉死沉的。”
“你看這床腿,粗得跟小樹墩似的,還是個型結構穩穩地卡在牆角!”
“它就算想動,能有多大的活動空間?根本不合理!”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跟著來學習的年輕隊員,也怯生生地插話了。
“就、就是啊吳隊。”
“我以前租房的時候,床倒是經常被撞移位,可那是因為我那床是簡易的,而且根本沒靠牆放。”
“要是像這樣三麵都被牆卡著,還是這麼重的實木床……根本挪不動多少的。”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吳隊身上。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銳利的目光,在床頭、床尾、地板、牆壁之間來回逡巡,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痕跡。
他一邊觀察,一邊低頭沉思,那標誌性的動作又出現了——右手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巴。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當他的手指碰上下巴,就意味著,案子遇到了真正的難點。
而他,正在腦海的迷霧中,捕捉那一閃而過的靈光。
整個房間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吳畏比誰都清楚,想要破解一個犯罪現場,關鍵不在於看到了什麼,而在於能“看”到什麼。
每一個靜止的痕跡,都曾是動態過程的一個切片。
想要還原真相,就必須在腦中把這些碎片重新拚湊、運轉起來,像導演一樣,窮儘所有可能,為每一個痕跡找到它之所以出現在這裡的邏輯。
就拿眼前這張床來說,床腳那處不明顯的位移痕跡,就可能藏著好幾出戲。
可能是情侶纏綿時忘情的挪動,也可能是掙紮對抗中絕望的踢踹,甚至可能僅僅是某天夜裡,什麼東西不小心滾落到靠牆的床底,主人俯身去撿時,膝蓋無意中頂了一下……
一個微小的痕跡,背後是無數種活生生的可能。
刑偵工作最迷人又最磨人的地方,就在於要從這無數種“可能”裡,篩出唯一的那條“必然”。
想到這裡,他並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技術隊長吳瑞:“其他痕跡的勘驗情況怎麼樣?尤其是微量物證,有什麼發現?”
吳瑞扶了扶眼鏡,指著床邊地麵的一處:“頭兒,你看這裡。”
“床上……”他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床鋪整體比較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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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發現的衣物都是女性死者的,暫時沒發現屬於第二個人的毛發或纖維,其他區域目前也沒有明顯異常的痕跡。”
吳畏的視線在床頭櫃上停留了片刻,上麵散落著不少化妝品,瓶瓶罐罐不少,但大多規整地立著,並沒有出現被打翻或掃落的激烈跡象。
接著,吳畏也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向了房間角落裡的那個舊衣櫃。
他走上前,伸手緩緩拉開了櫃門。
“吱呀——”
一股淡淡的黴味混雜著樟腦丸的氣息撲麵而來,櫃子裡倒是掛得滿滿當當。
“嘖,”旁邊響起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是隊裡的老張,他脾氣急是出了名的。
他湊過來,粗粗掃了一眼櫃子內部,眉頭就擰成了疙瘩:“這衣櫃裡裡外外看遍了,怎麼連一件男人的衣服都沒有?”
一位正在附近采集指紋的現場勘查人員聞言抬起頭,接過話茬:“初步看來是這樣,目前發現的個人物品,從化妝品到衣物,都顯示是女性獨居。”
“如果確定是女性獨居……”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畏摸著下巴,眼神銳利起來。
他頓了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們:“那很多前提就得推倒重來了。”
片刻後,吳隊猛地抬起頭,視線像探照燈一樣掃向進門的位置,話鋒一轉:“門呢?你們剛到的時候,門是什麼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