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實驗室的恒溫係統發出輕微的嗡鳴，將一號艙殘留的氣流震顫悄然撫平。葉雲天摘下手套，指尖還殘留著銀灰色艙壁的奇異脈動，轉身走向環形陣列的下一個節點時，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二號沉眠艙像一塊被液態星光包裹的棱鏡，與一號艙的冷硬截然不同。艙內的營養液泛著流動的藍光，不是電子屏幕的那種機械光澤，而是像把整個星係的星光都揉碎了溶在裡麵，隨著某種未知的韻律緩緩起伏。光線透過透明艙壁，在地麵投下細碎的光斑，如同陽光穿過熱帶雨林的溪流。
“葉雲甜，水係宇宙，肉身可化為液態，守護過瀕臨乾涸的母星。”林月瞳輕聲念出艙蓋上的文字。這名字裡的“甜”字帶著柔和的弧度，與艙體散發的氣息莫名契合。她湊近觀察，艙內沉睡著的女子雙目輕闔，唇線比葉雲天柔和許多，睫毛在營養液中微微拂動，像兩條遊弋的銀色小魚。若說葉雲添的輪廓帶著風的銳利，葉雲甜的五官便浸潤著水的溫潤，連下頜線都像是被水流打磨過，少了幾分棱角，多了幾分流轉的柔和。
“她的呼吸頻率比葉雲添慢17。”葉雲天調出生命體征監測儀的數據，“水係生命形態的能量消耗方式果然不同，更偏向……蓄能而非爆發。”
林月瞳已經將一根細長的聲波探測器小心地探入艙體與基座的縫隙處。探測器的金屬探頭剛接觸到營養液表麵，她立刻戴上降噪耳機，幾秒鐘後，眉頭微蹙：“有聲音，很輕，像是……氣泡破裂的動靜。”
葉雲天湊過去，耳機裡傳來細碎的“咕嘟”聲，斷斷續續，時遠時近。那聲音太微弱了，混在實驗室設備的背景音裡幾乎難以分辨，但當注意力高度集中時，便能捕捉到其中暗藏的規律——不是隨機的物理反應，更像是某種編碼過的信號。
“是水分子的振動頻率。”葉雲天忽然想起雲天科技實驗室裡那台用於深海探測的“聲紋晶體”，當它浸入馬裡亞納海溝時，也曾傳回類似的、帶著情緒波動的水流聲，“在某些高維宇宙，液態行星的智慧生命會用這種方式交流，水分子既是介質，也是語言本身。”
他快步走向臨時搭建的控製台，調出雲天集團的“跨維度聲波解碼器”。這台設備原本用於解析深空探測器傳回的星際電磁脈衝，此刻卻在連接聲波探測器後，屏幕上的波形圖瞬間變得活躍起來。淡藍色的波紋如同潮汐般漲落，經過複雜的算法轉換，一行行文字緩緩浮現：
“……河床裂開第一道縫時，我們以為隻是尋常旱季……第二道縫出現時，井裡的水開始帶著鐵鏽味……當河床裂開第三道縫時，我知道不能等了。”
文字到這裡出現了一段亂碼，像是信號受到了乾擾。林月瞳調整探測器的靈敏度，耳機裡的“咕嘟”聲變得清晰了些，解碼器也隨之刷新出後續內容：“我沉入地心，順著岩石的脈絡找，那些乾硬的土壤在我身體裡流過，像砂紙擦過皮膚……終於摸到了水脈的脈搏，它還活著，隻是藏得太深了……”
葉雲天盯著那段文字，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仿佛能看到那顆瀕臨死亡的星球：龜裂的大地像老人手背的皺紋，曾經奔騰的河流變成了布滿碎石的溝壑，而葉雲甜，這個與他共享著相似麵容的女子，正化作一汪清泉，穿透滾燙的岩層，去喚醒沉睡的地下水脈。
“看艙底。”林月瞳的聲音帶著發現的驚喜。
葉雲天俯身看去，在二號艙的基座底部，凝結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半透明水核。那水核並非固態，也非液態，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膠狀，在實驗室燈光的照射下，內部折射出無數細碎的光點，竟組成了一幅微型的星係圖譜。其中一顆被藍色光暈包裹的行星格外清晰，大陸的輪廓、海洋的分布，甚至連南北極的冰蓋形態，都與雲天科技數據庫中那組“未命名乾涸行星複原假想圖”完全重疊。
那組圖是三年前由深空望遠鏡拍攝的，當時那顆星球還處於赤地千裡的狀態，科學家們曾斷言它的生態係統已徹底崩潰。而葉雲甜水核中折射出的，分明是這顆星球重獲生機的模樣——藍色的海洋覆蓋了70的地表，綠色的植被沿著河流兩岸蔓延，連大氣中都能看到雲層流動的痕跡。
“她真的做到了。”林月瞳的指尖輕輕點在屏幕上那顆藍色星球的位置，“用自己的身體當管道，把地下水脈引回地表。”
就在這時，艙內的葉雲甜忽然有了細微的動作。她的右手手指在營養液中輕輕蜷縮，五指張開又收攏，像是在感受某種無形的流向。那動作極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此刻她並非沉眠在臥龍深山，而是仍置身於地心深處，指尖觸碰著水脈的搏動，引導著每一滴水去往該去的地方。
葉雲天看著她柔和卻堅定的側臉，忽然明白了“甜”字的含義。那不是味覺上的甘甜，而是乾涸土地遇到甘霖時的舒爽，是枯萎草木重獲滋潤時的生機，是絕望中透出的那縷帶著希望的溫柔。
“水係宇宙的正義，”林月瞳在數據板上寫下批注，筆尖劃過屏幕的聲音與耳機裡的“咕嘟”聲奇妙地融合，“不是用洪水摧毀一切，而是讓枯竭的生命重新找到流動的力量。”
葉雲天補充道：“她的‘甜’，是水的韌性。看似柔軟，卻能穿透最堅硬的岩石；看似溫和，卻能讓死寂的星球重煥生機。”
二號艙的藍光在兩人對話間流淌得愈發柔和，仿佛在回應著他們的解讀。葉雲甜的睫毛又輕輕動了一下，這次，像是有一滴看不見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營養液中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山腹外的夜露不知何時開始凝結，順著岩壁滲入土壤，仿佛正應和著億萬公裡外，那顆被水脈重新喚醒的星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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