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天的指尖還殘留著石板的溫度，祖父玉佩的燙感卻遲遲未退。當他將第七份沉眠者檔案歸檔時，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的家族基因庫提醒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上周為匹配沉眠者dna，特意調取的葉家直係親屬基因序列，此刻光標正停留在祖父的名字欄。
他從未細看過祖父的全名。記憶裡所有人都叫他“葉老爺子”，父親說爺爺年輕時性子倔，總說名字是“累贅”，戶口本上的登記也因年代久遠有些模糊。但此刻基因庫的電子檔案裡，“葉雲天”三個字清晰得像剛刻上去的，連拚音標注都與他的身份證信息分毫不差。
心臟猛地一縮。他抓起桌上的衛星電話，撥號的手指在顫抖。信號穿過臥龍山脈的岩層，接通時傳來爺爺慣常的咳嗽聲，背景裡還有老式收音機的戲曲聲。
“小遠葉雲天的小名）？山腹裡有新發現？”爺爺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總能透出一股沉穩。
葉雲天喉嚨發緊，對著話筒吐出那個盤旋已久的名字：“爺爺，您的本名……是不是叫葉雲天？”
電話那頭的戲曲聲突然中斷，接著是一陣慌亂的碰撞聲，像是收音機被碰倒了。沉默在電波裡蔓延，長到葉雲天以為信號中斷時，一聲壓抑的哽咽撞進聽筒——那是他從未聽過的，屬於爺爺的哭聲。
不是嚎啕，是積壓了太久的震顫，像山腹深處的岩層終於裂開縫隙。“找到了……”爺爺的聲音混著濃重的鼻音，重複了三遍，“我的夥伴們，終於被找到了……”
葉雲天握著電話，走到空艙前。艙壁倒映著他的臉，也倒映著電話那頭那個與他同名的老人的影子。
“年，地球曆。”爺爺的聲音逐漸平靜，卻帶著穿透時空的疲憊，“那時候的人類，已經不在地球表麵生活了。我們住在木星軌道的空間站，看著母星變成被‘噬元體’啃噬的廢墟。”
葉雲天打開錄音筆，指尖的玉佩燙得更厲害。
“噬元體不是生物，也不是機器，是從高維跌落的能量黑洞，專吃恒星和文明的能量場。”爺爺的聲音頓了頓，“我是‘火種計劃’的第七代執行者，負責保管人類文明最後的基因庫。但不止我們，宇宙裡還有很多被噬元體盯上的文明——暴風宇宙的葉雲添，水係宇宙的葉雲甜，他們都是各個宇宙的‘火種’，我們在跨維度避難所相遇，被一個叫‘守望者’的存在救下，塞進了那艘八麵體逃生艙。”
八麵體艙體的嗡鳴似乎與爺爺的聲音產生了共鳴。葉雲天想起石板上的螺旋紋路，那或許是逃生艙的航行日誌。
“逃生艙能穿越宇宙壁壘，但跳躍時出了故障。”爺爺的聲音帶著苦澀，“原定坐標是未被噬元體發現的‘初始宇宙’，結果掉進了時空亂流。我是第一個醒來的，看著艙體墜向一顆藍色星球——後來我才知道這是60年前的地球，1965年的臥龍山。”
他仿佛能看見那個畫麵：年輕的爺爺穿著破損的防護服，從裂開的艙體裡爬出來，落在覆蓋著積雪的山坳裡。八麵體自動沉入地下，啟動了沉眠程序，隻有他被拋在時間的褶皺裡。
“那天早上，我在山口乾嘔，咳出來的都是宇宙塵埃。”爺爺笑了一聲，帶著溫柔的懷念，“然後就聽見跑步聲，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舉著柴刀衝過來，問我是不是特務。”
那是葉雲天的奶奶，羅金鳳。檔案裡寫著奶奶是當地的護林員，一輩子都在守著臥龍山。
“她把我藏在山神廟的地窖裡，給我帶窩頭和傷藥。”爺爺的聲音軟下來，“我說我是從天上下來的，她瞪我一眼，說天上下來的更得吃飯。後來我就留了下來，改了名字叫‘葉守山’，守著這座藏著我夥伴的山，也守著她。”
葉雲天想起奶奶的遺像，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老太太，臨終前還拉著他的手說：“山裡有寶貝，等你爺爺想告訴你了，再去挖。”
“為什麼隻有您醒了？”葉雲天問。
“因為我的‘火種’是人類基因庫，蘇醒機製最敏感。”爺爺歎了口氣，“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逃生艙的能量耗儘自動現身，等夥伴們醒來。我給你爸取名叫葉天涯，就是怕自己忘了，我們來自天涯之外。”
電話那頭傳來窸窣聲，像是在翻找什麼。“你胸口的玉佩，是逃生艙的定位器，當年從艙體上掰下來的。我把它留給你，就是覺得，總有一天，該由你來完成我沒做完的事。”
葉雲天低頭看著玉佩，北鬥七星的凹槽裡似乎有光在流動。
“噬元體還在追。”爺爺的聲音突然凝重，“逃生艙的跳躍信號會留下痕跡，石板上的螺旋紋是倒計時——它在計算噬元體抵達的時間。小遠，那些沉眠者，他們不隻是你的鏡像，是各個宇宙對抗毀滅的經驗，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勝算。”
山腹裡的八麵體艙體突然發出強光，七個沉眠艙的營養液同時沸騰起來。葉雲添的睫毛顫了顫，葉雲甜的指尖泛起水光，葉芸甜發梢的糖晶折射出彩虹——他們像是聽到了跨越時空的召喚。
“告訴月瞳，她奶奶當年給我的傷藥，配方和糖果宇宙的安撫能量場同源。”爺爺的聲音帶著笑意，“有些相遇，不是偶然。”
電話掛斷時，葉雲天望著空艙基座上的名字，突然明白爺爺為何守著臥龍山一輩子。他不是在等待夥伴，是在守護一場跨越一萬年的重逢。而那個空艙，從來不是為他準備的，是為那個被迫留在過去的“葉雲天”，為那個終於能對夥伴說“我找到你們了”的老人。
山風再次穿過山腹，帶著羅金鳳當年跑步時揚起的塵土氣息。葉雲天握緊發燙的玉佩，看著七個即將蘇醒的沉眠者，知道真正的末日伏筆，才剛剛揭開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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