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二月。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皇宮的青磚都被浸潤得發亮,連簷角垂下的雨簾都泛著涼薄的光。
桑餘從噩夢中驚醒。
她一身的冷汗,胸口劇烈起伏著,指尖更是不自覺地揪緊了錦被。
昏迷了幾日,她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做一個夢。
一個極度真實的夢。
她夢見祁蘅與陸晚寧暗中往來三年。
夢見祁蘅對她從頭至尾都是利用,還把她送給了大皇子當奴。
夢見最後,自己被傷得體無完膚,下場淒涼……
儘管後麵的記不清了……
但夢境裡撕心裂肺的痛楚那麼真切,以至於醒來後她仍怔怔地坐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回神。
夢裡的祁蘅和她相識了整整十年的祁蘅完全不一樣。
和這個與她一起長大的祁蘅更是判若兩人。
桑餘不相信那個陌生的帝王會是她的殿下。
“不會的...”
桑餘喃喃自語,搖頭否認。
窗外的雨聲漸密,她望著銅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色,忽然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
她不想模糊不清,不想心有餘悸。
於是,便趁著祁蘅昨夜去回宮麵聖今早還沒回來,獨自去到了他的書房。
推門的瞬間,熟悉的沉水香氣息撲麵而來,書案上還攤著昨夜祁蘅看了一半的書。
桑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書架最高處。
那裡擺著一個她從未注意過的紫檀木匣。
她踮起腳尖,指尖剛觸到匣子邊緣,忽然聽見外間傳來腳步聲。
桑餘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遠去,才小心翼翼地去夠匣子。
隻是,太高了,她夠不到。
一用力,匣子整個都重重的掉了下來。
“嘩啦”一聲。
信箋如雪片般散落在地,在地上鋪開一片白。
桑餘愣了愣,緩緩蹲下身。
她撿起第一張信紙,上麵的字跡娟秀。
在看到落款的那一瞬,桑餘整個人就已經血液凝固。
是陸晚寧的名字。
“殿下親啟,見字如晤。自去歲一彆,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又拾起另一張。
這張是祁蘅的親筆。
“晚寧勿念,吾心似君心。待來年春暖花開,海棠花溪,定當……”
桑餘又看下一封。
一張,一張,又一張。
桑餘跪坐在滿地信箋中,發現最早的一封竟可以追溯到兩年前。
原來,陸晚寧被送去北寒和親的這兩年,與祁蘅一直都有私聯。
他們……
他們一直都掛念著彼此,年年相見。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遠,桑餘隻覺得渾身發冷,連呼吸都凝滯了。
原來這個夢……不是空穴來風。
——
祁蘅猛地推開門,木門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他胸口劇烈起伏,額前的發也被雨水打濕,顯然是匆忙趕回來的。
屋內,桑餘正在擦拭書案,聞聲抬頭,濕漉漉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恢複平靜。
她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溫軟的笑:“殿下回來了。”
祁蘅整個人僵在門口,喉結上下滾動,手指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
他看見桑餘在看她,看見她年輕地麵容,看見她濕漉漉的眼,對著自己笑。
“阿餘...”
祁蘅聲音發顫,這兩個字在唇齒間輾轉了許久,才喚出口。
心口像是被滾燙的熱血浸透,又疼又漲。
他不敢眨眼,生怕這一切都是幻覺。
那個被他弄丟的阿餘,那個在漫長歲月裡傷痕累累的阿餘,此刻就站在他麵前,用最初時那麼乾淨的眼神望著他。
原來神佛,真的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桑餘垂下眼簾,將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緊了些,指節都泛出青白。
方才翻出的那些書信早已經被桑餘規整好,重新放回了書架上,仿佛從未打開。
桑餘強自鎮定,假裝一切如常,起身準備離開。
可祁蘅卻突然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桑餘猝不及防,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祁蘅的懷抱太用力了,不知道為什麼,甚至在發抖,帶著雨水微涼的氣息,還有他身上獨有的沉香。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祁蘅急促的心跳,透過衣料傳來陣陣震顫。
一向穩重冷淡的他,從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殿、殿下?”
桑餘聲音發顫,雙手懸在半空,不知該往哪裡放。
她明麵上隻是個貼身侍女,暗地裡也不過是惠嬪娘娘為他培養的暗衛罷了。
尤其是在今日看完那些書信後,桑餘更覺得他們之間不該這麼逾越。
他喜歡的是陸晚寧。
他送自己的木梳、簪子、衣服……也不如與陸晚寧在一起時隨意送出去的任何東西。
她一個奴婢,自知不能和陸晚寧相提並論。
好在……一場夢,讓她夢到了自己的下場,沒有陷得太深,也沒有把自己毀的徹底。
桑餘想推開祁蘅:“殿下,您……”
祁蘅的手臂卻突然收得更緊了些,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裡。
他低頭將臉埋在她肩窩,呼吸灼熱:“彆動...就一會兒...”
桑餘怔怔地站著,感受到肩頭傳來一陣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