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府
它依偎在金陵城外三十裡,一片名為“棲霞嶺”的蒼翠山巒深處。這裡竹林如海,溪流潺潺,清晨雲霧繚繞,傍晚霞光浸染,遠離塵囂,本是潛心習武、修養身心的絕佳所在。七歲的淩雲,便是在這鳥語花香、鬆濤陣陣的山間府邸中長大。
然而,這個本該寧靜的深秋黃昏,棲霞嶺上空卻彌漫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抑。厚重的鉛雲低垂,沉沉地壓在山巒之上,吞噬了最後一縷霞光。狂風毫無征兆地卷起,刮過竹林,發出尖銳刺耳的呼嘯,如同萬千鬼魂在哭嚎。空氣潮濕粘稠,帶著山雨欲來的土腥氣。
七歲的淩雲正蹲在府邸側院一株老梅樹下,試圖撿起被風吹落的一隻竹編蚱蜢。一陣異樣的、沉悶的撞擊聲和隱約的、不似府中護院呼喝的厲喝聲,穿透風聲隱隱傳來。他疑惑地抬起頭。
就在這時,一道撕裂夜幕的淒厲慘叫,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紮破了山間的寧靜!
“敵襲——!保護夫人少爺——!”
緊接著,是兵刃激烈碰撞的銳響、重物倒地的悶響、以及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開來的混亂腳步聲和喊殺聲!火光,不是溫馨的燭火,而是帶著濃煙與毀滅氣息的烈焰,猛地從府邸前院的方向衝天而起,瞬間映紅了半邊陰沉的天幕!
“雲兒!”一聲帶著驚恐與決絕的呼喚自身後響起。淩雲的母親,那位素來溫婉柔美的婦人,此刻臉色煞白如紙,鬢發散亂,不顧一切地從內院衝出,一把將呆愣的淩雲死死摟進懷裡。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冰涼的手指用力捂住淩雲的嘴。
“彆出聲!跟娘走!”母親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抑製的顫音。她拉著淩雲,不再看那火光衝天的前院,轉身就向後宅深處、通往山林的小側門狂奔。那裡,是淩府最後的逃生之路,一條隻有核心族人才知曉的、隱沒在竹林深處的崎嶇小徑。
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焦糊味,隨著狂風灌入鼻腔。淩雲被母親拖著奔跑,小小的身體踉踉蹌蹌。他驚恐地回頭,透過月洞門和燃燒的屋角縫隙,瞥見了煉獄般的景象:平日和藹可親的護院叔叔倒在血泊中,麵目猙獰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在火光中穿梭,刀光每一次閃動,都帶起一片刺目的猩紅!那些熟悉的、親切的麵孔,在火光和刀鋒下扭曲、倒下……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淩雲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快!這邊!”忠仆淩忠渾身浴血的身影出現在側門處,他手中的鋼刀已經卷刃,臉上也帶著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糊住了他一隻眼睛。他嘶啞地吼著,一刀劈倒一個試圖從側麵撲來的黑衣人,為母子二人短暫清空了道路。
“忠伯!”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夫人!帶少爺快進山!老奴斷後!”淩忠的聲音如同破鑼,充滿了決死的瘋狂。他擋在狹窄的側門口,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染血的牆。
母親不再猶豫,用儘全身力氣拉著淩雲衝出了側門,撲進了漆黑一片、狂風呼嘯的山林之中。身後,是淩忠野獸般的怒吼、刀劍碰撞的刺耳銳響、以及黑衣人冷酷的呼喝。
冰冷的山風如刀割麵。腳下的山路崎嶇濕滑,遍布著尖銳的石塊和盤結的樹根。淩雲小小的身體被母親拖著,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膝蓋和手掌火辣辣地疼。身後府邸方向的火光和喊殺聲越來越遠,但另一種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殺意卻越來越近!
追兵!他們像最老練的獵犬,緊咬著不放!
“娘……我跑不動了……”淩雲的肺部如同火燒,雙腿灌了鉛般沉重。
“雲兒,堅持住!不能停!”母親的聲音帶著泣血的哀求,她幾乎是將淩雲半抱半拖著前行。她自己的呼吸也早已紊亂不堪,腳步虛浮。
突然,斜刺裡一道陰冷的刀光無聲無息地劈來!目標直指淩雲的脖頸!
“小心!”母親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淩雲狠狠推向一旁!
“噗嗤!”利刃入肉的悶響令人心膽俱裂!
“娘——!”淩雲被推倒在地,驚恐地回頭,正看見母親的身體如同斷翅的蝴蝶般軟倒,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從她肩胛斜劈至腰腹,鮮血瞬間染紅了素色的衣裙!她倒在地上,那雙美麗的眼睛望向淩雲的方向,充滿了無儘的不舍與最後的懇求:“跑……雲兒……活下去……”
“不——!”淩雲的哭喊撕心裂肺。
“哼,礙事!”一個冰冷嘶啞的聲音響起,如同毒蛇吐信。出手的黑衣人甩了甩刀上的血跡,目光陰鷙地轉向倒在地上的淩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巨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怒吼撞了過來!
“畜生!納命來!”是忠伯淩忠!他竟然殺穿了包圍,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手中卷刃的長刀帶著同歸於儘的氣勢,狠狠劈向那欲對淩雲下手的黑衣人!
黑衣人被迫回身格擋,兩刀相撞,火星四濺!
“少爺!快走!”淩忠一邊瘋狂地與黑衣人纏鬥,一邊嘶聲力竭地朝淩雲吼叫,他僅剩的一隻眼睛裡,是燃燒生命般的焦急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