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烈日當空,無垠的海麵上白光迷眼,叫人昏昏欲睡。
海浪出了奇的溫柔,將一艘長約三丈的單桅柚木帆船輕輕搖晃。一個高大精壯的年輕漢子曲膝展臂,正將一幅二丈有餘的白帆向上拉起。他頭裹灰白粗布,身著土黃麻衣,腰間黑帶上彆著一把明晃晃的新月形匕首,衣袖與褲腿高高卷起,露出散布粗大血管的黝黑皮膚。
揚起了帆,漢子又三下兩下地收起錨鏈,輕輕置於夾板之上。接著,他叉腰舉目,看了看白帆,說了聲“沒錯。”,又向著木船的四麵八方巡視了一番後,才彎腰進入船艙,在一塊光可鑒人的玉石樣板子上躺了下來。
海風炙熱,片刻便將他滿麵的汗水吹乾。這人額寬鼻挺,唇紅須長,如黑夜流星般明亮的雙目裡,寫著善良樸實與堅韌不拔。
“打個盹吧。”漢子自語道,說著便雙手枕著頭,閉上了眼睛。
彆人在海上休息打盹,都是下了帆拋了錨。他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哪來那麼大的膽子!
海波蕩漾,舟如搖籃。那漢子仿佛退返成了嬰兒,重回母親的懷抱,睡得安穩,睡得踏實。
不知道天上路過了幾片雲,也不知道這船飄了多少裡,這一覺,他紮紮實實地睡了個自然醒。
“不好!”
漢子一覺醒來見艙外天色已近黃昏,“啪”地一拍腦門彈了起來,“唰”地操起羅盤衝出船艙,正欲確定方位,卻猛然間瞧見一隻大鳥停在船尾緣上,睜睜地看著自己!
九月的酷熱之下,漢子打了個冰天雪地般的冷顫,更是倒退了兩步!
他揉了揉迷蒙睡眼,短噓一聲,定睛再看!
沒錯,這的確是隻信天翁!
漢子雖知道信天翁泛指大型海鳥,種類繁多,但當他看到眼前這隻後,完全不敢相信會有這一類存在世間!
這大鳥通體儘赤,連同喙與爪,甚至那雙不停上下跳動似是在打量著自己的眼球皆是紅色,如同地獄之火中的鬼魅一般!
漢子抵著心驚肉跳,大喝一聲,同時從腰間拔出短刃正欲自衛,卻見那鳥張開巨翅,隻“唰唰”兩下便衝上半空,朝東飛去,一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夕陽西下,已是黃昏,遠方烏雲漸聚,海風由熱轉涼。漢子驚魂未定,又想起艙底收獲太小,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但他畢竟是年輕氣盛,思來想去,怎能就此返航!隻聽他“哼”了一聲,定氣凝神,決定最後散下一網,碰碰運氣。
沉重的漁網從漢子手中輕盈地飛撒出去,如閃閃銀鐘般罩在二丈開外的海麵上。不多時,他又慢慢地向回收起網來。
這一次,他快被嚇暈了!
晚霞如血,看那網內的魚蝦烏賊,亦是如血!
漢子收網的雙手閃電般地放開縮回,漁網悶悶沉下海去。也是在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臂竟也已是紅透了!餘光掃過,甲板,船艙,船帆,錨鏈無不紅得讓人膽戰心驚!
漢子大吼一聲,飛也似地衝進船艙,用顫抖的雙手抓起剃須鏡出艙一看,“咚”地一聲癱坐在夾板上,目瞪口呆,不能動彈。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約半個片刻之後,寧靜的海麵上響起漢子的大笑,這笑聲如重錘擊鼓,震耳欲聾!
“什麼妖魔鬼怪,快給我田句出來,
滾出來————”
田句朝著東南西北各吼了一嗓子“滾出來”之後,雖覺口乾舌燥,膽子卻是回來了不少。隻可惜,啥都沒有“滾出來”。漢子想了想,這畢竟是在海上,叫“滾出來”恐怕不大合適,應該叫“遊出來”或“飛出來”才對。
飛出來哼!定是那紅鳥在作怪!
田句用仍在顫抖的左手舉起鏡子,右手不斷地揉捏著幾乎已看不出五官了的紅臉,自言自語道,“好像除了變紅,也沒啥彆的感覺呀!”他又捏捏手臂,摸摸胸口,拍拍大腿,
“管他娘的!定是被風吹進了什麼妖魔之地!”
他一邊放下鏡子拿起羅盤,一邊隨口嘟嚕著,“都怪我太自信了,嘿——揚什麼帆拋什麼錨,睡什麼悶頭覺嘛!”
方向確定,田句調整“紅帆”,準備起航回家。
誰料船剛一動,一聲長鳴如閃電擊來,那鬼魅般的信天翁突然從天而降了!
巨鳥如同捕魚一般,在半空中收起雙翼,極速下衝,待快要觸碰到田句之時,再猛地張開翅膀,好在抓到獵物後立即轉向上飛。
可田句對海鳥捕食的動作再清楚不過了,此時短刃早已在手。就在感覺到那巨爪扣準自己肩頭的一刹那,他“咻”地向頭頂稍上反手一刀,正好砍在了那鳥的脛骨上。
而這一刀,卻是讓漢子心中驚詫萬分!
原想著憑自己的力量定能將其巨爪削斷,碰上才知,那鳥骨竟然堅硬如鐵,看來隻是傷了皮肉!
巨鳥嘶鳴一聲,並不退縮,反而強行加力,鋼鐵般的利爪穿皮破肉,深深插入一對鎖骨!
田句失聲慘嚎,更是怒火衝天。但鎖骨受製,稍稍一動便是痛入骨髓,怕是再無回天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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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鳥雙爪鉗著漢子,奮力振翅而起,在一陣陣哀嚎聲中向西飛去。
月如彎刀,夜黑風急。田句在空中痛得死去活來,冷汗如雨。而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太高了,那眩暈讓他不敢下看,隻得忍痛仰頸向上。可這一抬頭,卻正好瞧見這鳥的下腹部上鑲嵌著一個散著淡淡金光的小東西。瞪目瞧去,竟是一枚眼睛模樣的鸚鵡螺!
那一刹那,田句忘記了肩頭巨痛,全身緊繃,強行抬起右臂,嘶吼著一把將那東西從鳥腹上抓了下來!
鸚鵡螺剛一到手,田句便感到那鳥爪驟然鬆弛,接著肩頭鮮血狂流,但身體,卻是得到了一瞬間的自由。
天空繁星點點,風聲呼嘯而過。田句仰麵朝天,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急急下墜。
“完蛋了——他娘的!”漢子安逸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平頂錐形巨物風馳電掣,由遠及近,將急急跌落的田句,吞噬了下去。
螺蚌鋪路,鮟鱇點燈。
一棵火紅如炬的珊瑚巨樹,在晶瑩炫目的螺蚌碎片上拔地而起,好似倒過來的植物根部般向上蔓延生長,且是越長越窄,直至布滿鮟鱇,如同星空般的圓弧天花頂處,方才停止。這樹的枝乾凹凸不平,又是寸葉不生,巍峨佇立,卻又搖曳生姿,仿佛在向人訴說著什麼。
而誰也不會注意到,竟有一個人形模樣的物體被細如發絲的銀線捆綁著,一動不動地立在這珊瑚巨樹的樹腳下。
那就是一個人。
這人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不是血紅色的,仿佛就像是從那樹裡長出來的一般。仔細看來,他披頭散發,衣衫襤褸,雖是舒眉掩目雙唇緊扣,卻仍散發著傲人的男子氣概,不是田句,又是誰?!
“該醒了——醒來——”
一個聲音把田句從黑暗中拖向光明。
“你的名字——田句——”
這點名道姓的話語,又讓漢子從迷糊中漸漸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