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東北的12月,是真冷,靜安從家裡出來,忘記戴圍脖,凍得耳朵疼。
她一邊揉搓著耳朵,一邊快步地走起來。冷空氣凍得她的手也疼。她管不了那麼多了,腳步加快,渾身的血液也熱了起來。
站到東江灣大壩上,望著下麵的江麵。
此時,江麵已經不是水,而是冰。
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恢弘大氣。
靜安剛站到大壩上,就看到有東西簌簌地飄落在身前身後。那是白色的精靈,是白色的天使,是上天派來安慰靜安的使者。
靜安伸出手掌,接住這美麗的雪花。雪花落到掌心,是透明的白。瞬間就被她掌心的熱度,融化成一縷溫柔的水。
靜安的心情漸漸地好起來,什麼九光,什麼工作,什麼李宏偉,檢討書,都去個屁的吧,我要快快樂樂地活著,活到99。
她想起陳慧嫻的一首歌,飄雪,不由得哼唱起來——
又見雪飄過
飄於傷心記憶中
讓我再想你
卻掀起我心痛
早經分了手
為何熱愛尚情重
……
靜安在雪地的大壩上,衝著無垠的江麵唱著。
空曠的原野上,一個人也沒有,一隻鳥也看不見。
她起初是小聲地哼唱,後來就大聲地吼起來,發泄一樣地唱著,淚水糊住了雙眼,無聲的飄雪掩蓋了她的歌聲和哭泣。
茫茫原野上,她的身影又渺小,又單薄,又無奈。但她依然站在大壩上,倔強地唱著……
靜安的家裡,九光看到靜安走了之後,他本能地想去追靜安,但不能追。
用他爸的話說,不能慣女人的毛病!她要回娘家就回,不接!
他猶豫了片刻,想到靜安懷孕呢,外麵雪大,天黑,萬一出點啥事?
他馬上追了出去,但胡同裡沒看見。他又追到馬路上,路燈下,也沒有靜安的身影。
再往前走,就到父母開的小鋪了,也沒有靜安的影子。靜安不會走這麼快的,那就是他追的這條路,不是靜安走的路。
靜安會去哪呢?路上已經沒有三輪車,憑她兩條腿走,她能去哪?
天空開始飄雪,九光沒有穿大衣,隻穿著靜安織的毛衣,他凍得直哆嗦。
他心裡生自己的氣,也生靜安的氣,還生他爸媽他妹妹的氣,還有大連市場騙了他的那個攤主的氣,這些氣堵在他心裡,堵得他難受。
他就想摔東西,想砸東西,才能把心裡那些憋氣的事情,砸碎,摔碎,甚至,他有時候有種想把自己也砸碎摔碎的念頭。
這日子,這買賣,真沒意思,都砸碎了算了,怎麼每天都有一攤爛事堵在他麵前,讓他不痛快?
九光這一天,過得挺糟心。
一早晨,他出攤前,把每樣魚拿了一板,放到車子裡,推車先到小鋪,把給他媽買的圍脖拿出來。
李雅嫻看到一條火紅的圍脖,笑著說:“給你媳婦買的呀?挺好看呢。”
九光說:“媽,我買了兩條,一條給靜安,一條給你。媽,你圍上看看。”
李雅嫻舒心地笑了。“我七老八十了,能圍這麼漂亮的圍脖嗎?”
九光笑:“媽,你圍上看看,你沒有一件漂亮衣服,我特意給你買的。”
周傑從後廚走出來,看到櫃台上一條亮眼的圍脖,伸手抓起來:“給我的?”
九光製止周傑:“你彆戴,我給媽買的。”
周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眼裡還有期盼:“哥,你就買一個圍脖?”
九光沒多想:“還給你嫂子買了一個。”
周傑眼裡的光消失了:“你給媽給我嫂子都買了,就沒我的份?”
九光說:“你自己不是有一條圍脖嗎?”
傑子生氣:“原來在你心裡,我啥也不是!”
九光說:“你扯遠了,我給媽買個圍脖,是想孝敬老媽,給我媳婦買圍脖,那還用說嗎?”
周世斌在旁邊的圓桌旁,吃著炒雞蛋,花生米,喝著白酒,忽然來了一句:“媳婦比妹妹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