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的感知力下意識地順著這艘十萬噸級的集裝箱船的船身向下探去，集中在貨船那平坦寬闊的船底。
由於滿載貨物，貨船吃水極深，但即使如此，在目前的水深下，它的船底龍骨與下方不算平坦的海床之間，仍然存在著一片黑暗、狹長、且不斷移動的空間……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念頭，如同電流般瞬間擊中了李舟的大腦。
他猛地睜開眼睛，打斷了指揮艙裡壓抑的沉默，目光轉向葉鈞，帶著一絲不確定和試探：
“艇長……那艘集裝箱貨船，‘恒運號’……它的龍骨下麵很寬敞，也很隱蔽……我們有沒有可能貼著貨船船底…悄悄地摸過去…”李舟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但更多的是一種找到了突破口的急切。
指揮艙裡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李舟身上。
“什麼？！”楚航第一個叫出聲，他摘下半邊耳機，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貼著貨船底下走？李舟，你瘋了？！那可是十萬噸的大家夥！它的噪音有多大？螺旋槳產生的渦流能把我們攪進去！還有，我們怎麼精確控製位置？稍微碰一下，或者水流異常，都會被它或者伽梵人的聲呐發現！這比強衝風險還大！”
秦鋒卻眼睛一亮，剛才被葉鈞懟回去的鬱悶一掃而空，他猛地一拍控製台：“我靠！這個帶勁！貼著肚皮過去！就像……就像給大魚當個掛件？總比繞道強！坎培爾那幫倒黴蛋不就是硬闖栽了嗎？不過，”
他話鋒一轉，摸著下巴，“老李，你怎麼保證不被‘恒運號’自己發現？萬一他們船底有啥探測器呢？還有，伽梵人不是要檢查商船嗎？咱們貼那麼近，會不會被一起掃出來？”
“貨船自身的探測能力有限，主要是導航和防碰撞雷達，水下探測基本沒有。至於伽梵人的檢查，”李舟語速加快，思路清晰，“他們主要針對的是船艙和集裝箱，水下檢查最多是用主動聲呐掃一下。隻要我們保持絕對靜默，完全關閉主動設備，利用‘恒運號’巨大的船體作為聲呐屏障，理論上，我們就在它的聲呐盲區裡。”
他轉向葉鈞，目光堅定：“艇長，我的感知可以實時監控‘恒運號’的航速、航向、舵角變化，精確到每一度。我能‘看到’它螺旋槳攪動的水流形態，甚至能感覺到它引擎的震動頻率。我們可以做到完全同步，位置誤差可以控製在米級以內。它快我們快，它慢我們慢，它轉彎我們也跟著調整姿態。隻要操作得當，我們就能像影子一樣跟著它，穿過封鎖線。”
葉鈞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電子海圖前，看著那條代表“恒運號”的緩慢移動的光點，又看了看旁邊屏幕上由李舟感知數據生成的、模擬黑鯊號緊貼貨船底部的三維動態圖。最後，他的目光落回到李舟身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這個年輕中尉的身體，看到他那不可思議的能力核心。
指揮艙裡安靜得隻剩下設備的低鳴。楚航眉頭緊鎖，顯然還在評估風險。秦鋒則顯得有些躍躍欲試，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幾秒鐘，又像是過了幾分鐘。
葉鈞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風險極高。但，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通過駒七海道，並且有機會不被發現的方案。”他頓了頓，看向所有人，“也是對我們‘黑鯊’號性能和艇員技術的極致考驗，更是對李舟……你的能力的終極測試。”
他猛地轉身，回到艇長位：“命令！”
所有人精神一振。
“全艇注意！準備執行‘幽靈穿行’特彆行動方案！”葉鈞的聲音通過廣播傳遍潛艇每一個角落，“目標，‘恒運號’集裝箱船！所有非必要設備轉入靜默狀態，反應堆調整至最低安全功率運行，關閉主動聲呐，僅依靠被動聲呐和……李舟的感知數據進行導航和定位！”
他看向李舟：“李舟，從現在開始，你的感知就是‘黑鯊’號的眼睛和耳朵！我們會完全按照你的指令行動。成敗，在此一舉！”
“明白！”李舟應聲，重新閉上眼睛。
“聲呐部門，密切監聽‘恒運號’聲紋特征，建立目標數據庫。”
“輪機部門，精確控製輸出，隨時準備微調。”
“操舵部門，轉向反應要快，指令執行不允許有任何延遲！”
葉鈞的命令一條接一條，清晰果斷。
“黑鯊”號像一條蟄伏的深海巨獸，悄無聲息地調整姿態，關閉了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設備，隻留下維持基本運轉的係統在低功率下運行。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恒運號”斜後下方開始接近。
這絕對是潛艇操控史上最瘋狂、最精密的動作之一。九千多噸的鋼鐵巨鯨，要緊貼著一個十萬噸龐然大物的底部潛行，距離稍有偏差，不是撞上貨船龍骨，就是被螺旋槳卷起的巨大渦流甩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李舟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整個心神都沉浸在那個無形的感知世界裡。“恒運號”巨大的鋼鐵船底在他腦海中纖毫畢現，每一塊鋼板的連接處，每一處附著的海蠣子和藤壺，甚至船殼油漆剝落的地方，都無比清晰。巨大的螺旋槳緩慢而有力地轉動著，攪起混沌的水流，發出低沉的轟鳴。引擎的震動通過海水傳遞過來，帶著某種特定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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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舵五度，微上浮二米，與目標航速同步，保持相對距離十五米……”李舟的聲音清晰地在指揮艙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
“左舵五，上浮二，同步速度，距離十五。”葉鈞立刻複述，眼睛緊盯綜合顯示屏。
操舵手的手穩穩地落在舵盤上，精準地執行著指令。輪機長在控製台前，手指在幾個按鈕上快速調整，控製著推進器的輸出功率。
潛艇內部，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黑鯊”號如同最靈巧的遊魚，又像在進行一場極其精密的外科手術，一點一點地，滑進了“恒運號”寬大平坦的船底正下方那片狹窄的陰影區域。
“修正航向，右修正航向，右舵兩度，輕微下潛半米，保持與目標垂直距離十點五米。”李舟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穩定。
“右舵兩度，下潛半米，距離十點五米。”葉鈞複述著，眼睛緊盯著李舟身前屏幕上跳動的數據，那是根據李舟感知實時生成的黑鯊號與“恒運號”的相對位置圖。
操舵手額頭已經布滿汗珠，手腕卻異常穩定，一點點調整著舵盤。輪機長盯著壓力表和轉速表，小心翼翼地控製著推進器的微弱輸出。
李舟的感知世界裡，“恒運號”像一座移動的海底山脈，巨大的船底在他“眼前”占據了全部視野。他能“看”到船體在海水中劃過的痕跡，能“感受”到船頭推開的海水如何沿著船體兩側向後流動，最終在船尾形成巨大的、裹挾著氣泡和噪音的渦流。
他甚至能“感知”到貨船引擎內部活塞每一次的跳動，那種低沉的、有規律的震動通過鋼板和海水傳遞下來，像某種古老的鼓點。
“上浮零點二米，向左修正姿態，偏航角一點五度……維持相對速度，推進器輸出增加千分之三……”李舟的指令越來越細微，越來越頻繁。
黑鯊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一點點調整著自身的姿態。艇身微微傾斜，深度微調，推進器的嗡鳴聲幾不可聞。它不是在自主航行，而是在被動地、極其精準地跟隨。
“艇長，已進入目標龍骨下方區域！”楚航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被動聲呐開始接收到“恒運號”更強的聲紋特征，那種巨大的鋼鐵摩擦海水和螺旋槳攪動產生的複合噪音，幾乎要淹沒其他所有聲音。
李舟沒有回答，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維持那種微妙的平衡上。他的感知緊緊貼著“恒運號”的船底，就像一條巨大的藤蔓纏繞上了它的根部。他能感覺到船體隨著海浪產生的輕微起伏，能預測到下一次螺旋槳轉動帶來的水流變化。
“艇體姿態調整完成，與目標同步建立！”李舟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
黑鯊號，這個龍昭帝國最先進的攻擊核潛艇，此刻正緊緊地貼在“恒運號”集裝箱貨船的底部，位於其巨大的聲呐盲區內。它的自身噪音被貨船的轟鳴聲完全掩蓋，它的外形被貨船龐大的船體遮蔽。
在伽梵聖國海軍那張嚴密的立體封鎖網中，它不再是單獨的目標，而是成為了“恒運號”的一部分，一個看不見的、寄生的幽靈。
指揮艙內，空氣依然凝重，但多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他們成功地進入了“恒運號”的陰影。接下來，他們需要在這片陰影下，穿過伽梵聖國的天羅地網。
“聲呐部門，持續監聽，重點關注周邊伽梵海軍單位的聲紋變化。”葉鈞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李舟，持續維持同步，確保相對位置靜止。”
“是，艇長。”李舟應道，眼睛依然閉著。在他的感知世界裡，那艘巨大的貨船正帶著他們，緩緩地，堅定地，向著駒七海道的深處駛去。而危險，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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