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騎著自行車穿過臨江縣城的街道,冬日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
“418永恒的記憶春雪”——這幾個字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像一首無法停止的悲歌。
自行車從巷子拐進獨棟家屬院時,車把突然歪了一下,差點撞上路邊的牆。江春生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推著自行車走進院子。
上樓時,他的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紙袋裡的床單似乎有千斤重,那是王雪燕留給他最後的、最私密的禮物。想到昨晚她在他身下皺眉忍耐的樣子,江春生的喉嚨又是一陣發緊。
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驚動了屋裡的母親徐彩珠。江春生剛推開門,就聞到了廚房飄來的蔥花炒雞蛋的香味——那是他最愛吃的家常菜。
“春生?是你回來了嗎?”不等·江春生開口,母親徐彩珠的聲音已從廚房傳來,伴隨著鍋鏟翻炒的聲響。
“媽,是我。”江春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但沙啞的嗓音還是出賣了他。他一手提著裝著床單的紙袋和提包,快步走向自己的臥室。
“哎呀!,可算回來了!昨晚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我和你爸擔心得一宿沒睡好。”徐彩珠從廚房探出頭來,手上還拿著灰白的鋁製鍋鏟。
江春生停在了臥室門口,側身看著母親徐彩珠,肩膀微微靠著門框。“沒...…沒什麼,就是……昨晚去見雪燕了,有些著急趕時間,等不及回家告訴您。”
江春生低頭換鞋,避開母親徐彩珠的目光:“去見雪燕了,因為走的著急,沒有來得及回家給您說。”
“你這孩子...…”徐彩珠搖搖頭,注意到兒子通紅的眼眶和憔悴的麵容,以為他是從治江那邊趕回來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你先休息一會,飯做好了媽叫你。”
“好!媽,那我先回房休息會兒。”江春生努力平靜的回應。
他輕輕關上門後,他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氣般靠在門板上,微閉雙眼,抬頭挺胸深吸了一口氣。
門外,徐彩珠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春生,小花花昨晚跑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母親徐彩珠竟然並沒有馬上離開,江春生順手將提包和紙袋放在寫字桌上,轉身打開門。
“媽!您說小花花不見了?”江春生露出著急的神情。
“是啊!平時偶爾跑下樓,我一叫就回來了,今天不知怎麼還沒有回來。早上我還到下麵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徐彩珠一臉擔憂,“你有空去找找。不然春燕放假回來要跟我們急眼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回了廚房。
聽到這個消息,江春生愣了一下,心裡湧起一種奇怪的聯想——小花花不見了,這可是王雪豔撿回來橘花貓。王雪燕走了,這貓不會也跑不見吧?
“好的,下午看它回不回來,不行我就出去找。”江春生低聲應道,隨後轉身進了臥室並關上了門。
江春生將裝著床單的紙袋他收進寫字桌右邊抽屜下麵的櫃門裡,又從風衣口袋裡拿出裝有懷表的小盒,放進了寫字桌抽屜裡。
他坐在床邊,目光呆滯地看著寫字桌上小鏡框裡和王雪燕的合照,這張照片是他在離開治江時,王麗潔在治江基層社辦公室門口幫他們照的,照片裡的兩人並肩靠在一起,笑容燦爛,背景是辦公室門前的一棵粗大的梧桐樹杆,還有衛生院大門的一角和鎮中心十字路口方向的集鎮街景。
“雪燕……他無聲地喚著這個名字,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昨晚的一切都曆曆在目——她顫抖的睫毛,咬緊的下唇,還有最後時刻緊緊抱住他的雙臂。現在想來,那不是羞澀,而是訣彆前的不舍。
“春生!吃飯了!”母親徐彩珠的呼喚從門外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午飯吃得索然無味。江春生機械地往嘴裡扒著米飯,對母親關於文化館電大課程的問話隻是簡短地應答。徐彩珠擔憂地看著兒子,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隻是往他碗裡多夾了幾筷子菜。
“你爸今天去交通局了,說很晚才能回來。”徐彩珠夾了一塊排骨放到兒子碗裡,“多吃點,看你臉色差的。”
江春生點點頭,勉強吃下那塊排骨,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我下午不去上課了。”放下碗筷時,江春生突然說道,“有點累,想休息一下。”
徐彩珠點點頭:“也好,你臉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不用,睡一覺就好。”江春生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起身幫母親收拾碗筷。
回到房間後,他鎖上門,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翻開空白頁,鋼筆在紙上停留了很久,墨水暈開成一個小黑點,才終於落筆:
“1985年12月8日,星期日,多雲。今天,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江春生將早上的經曆、王雪燕的信、自己的感受全部傾注在紙上。寫著寫著,淚水再次滴落,暈開了剛寫下的字跡。他不管不顧,繼續寫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心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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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王雪豔義無反顧的獻身,他的筆尖頓在那裡,墨水又暈開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江春生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要如何用文字記錄下王雪燕那種反常的行為?要如何描述昨夜與他纏綿悱恷,今晨卻已離他而去的。
最終,他隻能寫下最簡單的事實:“她留下一封訣彆信,說被家裡逼迫,不得不離開我。她把最珍貴的第一次,作為最後的禮物給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難道得到之時就是失去失去之日嗎……”
寫到這裡,江春生的手開始顫抖,字跡變得歪歪扭扭。他放下鋼筆,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泣。淚水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日記本上,將剛寫下的字跡暈染開來……
寫完日記,他又從抽屜挑出幾本日記本,內容是從去年四月開始的,他一頁頁的翻看重溫與王雪燕相識相戀的過程。那些甜蜜的回憶現在讀來卻如刀割般疼痛——4月18日他們在基層社辦公室初次相遇;4月30日他們一起完成五一宣傳欄;7月盛夏在臨江邊她濕漉漉的發梢貼在臉頰的樣子;中秋夜兩人分食一個月餅的溫馨……
接著,他開始翻看相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今年六月份他調離治江基層社時在基層社大廳用相機自拍的三人合影,照片上,王雪燕站在他左邊,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笑容明媚;而右邊則是她的堂妹王麗潔,笑逐顏開的正偷偷用餘光瞄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