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仿佛要將胸腔裡翻騰了一晚的複雜情緒都壓下去。錢隊長那番推心置腹、近乎直白撮合的話語,錢霜那帶著刺的“介紹對象”,還有朱文沁那毫不掩飾的羞怯、期待以及最後那句石破天驚的“我願意等你”……種種畫麵在他腦海裡交織碰撞,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漲,卻又在心底某個角落,悄然滋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帶著暖意的悸動。
前院門柱頂上兩個籃球般大小的球形燈泛著昏黃的光,四人迎著昏黃的光線,走向前院大門。江春生扭頭看了一眼走在身邊的朱文沁,額前幾縷碎發被夜風吹拂,貼在光潔的額角,光線勾勒出她柔和的臉部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顯得格外安靜。與飯桌上被錢貴點破時的慌亂不同,此刻的她,身上籠罩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閨秀般的靜謐感。
“鄭大哥,大霜!謝謝相送,我和文沁就告辭了。”出了院子門,江春生客氣的告辭。
“江老弟,文沁,路上小心點,慢點騎。”鄭家明笑著叮囑,並親熱的拍了拍江春生的肩膀,眼神裡帶著鼓勵。
“大霜姐!謝謝,下次有空和鄭大哥一起去我家玩。”朱文沁邀請道。
錢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
他們再次道彆後,江春生等朱文沁扶住他的腰在原地坐上自行車後,踩動自行車緩緩離去。
兩人一路向東騎出去還不到兩百米,朱文沁就突然開口道:“春哥,我想下來走一會,行嗎?”
“好!”江春生刹停了自行車。等朱文沁輕鬆的滑下自行車後座,他也隨後跨下了自行車。
“春哥!對不起!以前……以前我不知道你心裡裝著那麼重的……重的事。”她想起錢隊長提到的王雪燕,想起江春生父親托付錢隊長開解他的事,心尖泛起細細密密的疼,他輕輕挽起江春生的胳膊,“春哥,你彆總是一個人扛著。就算……就算最後我們……你把我當朋友也好,當妹妹也好,不開心的時候,想說話的時候,都可以找我。我嘴很嚴的,保證不亂說。”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自然,甚至帶上了一點俏皮,試圖驅散他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疑慮。
“文沁!謝謝你。”江春生瞥了一眼朱文沁,眼光落在自行車前輪的不遠處,“其實我已經想通了很多事,隻是心裡還有一點不甘心,或許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他想起了王麗潔說過的話“……到了六月,她現在的男朋友從軍校畢業,他們就會結婚了。”他知道,現在雖然他已經算是基本上有心放下了,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抱著一絲幻想。隻有等待幾個月後,他確定王雪燕和他人結婚了,他僅存的這一絲執念和期待,才會真正的壽終正寢。
“錢叔叔……錢叔叔今晚說的話……”朱文沁斟酌著詞句,感覺比查一個賬還難,“春哥!你彆有什麼壓力。他……他是關心我們,但感情的事,不僅急不得,而且還不能勉強。”
朱文沁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又跟上,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春哥,我知道。錢叔叔是真心為我們好,他的話我都明白。”她頓了頓,似乎在積蓄勇氣,“我說‘願意等你’……也不是要你怎麼樣,或者答應我什麼。我就是單純的這樣想的,真的。我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我很笨,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你。”
她這幾句質樸的話,在不經意之間說進了江春生心底最柔軟也最疲憊的地方。這份不帶任何功利、純粹又帶著點傻氣的體貼,讓他在冷風中感到一絲意外的暖意。
他沉默了幾秒,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車輪碾過路麵,發出規律而單調的“沙沙”聲。初春的夜晚,這裡還是城邊郊區的村道,行人稀少,沒有路燈。隻有一片一片的民房窗戶裡,隔著窗簾透出一點昏暗的燈光。路的兩旁基本上都是隻有手臂粗細的落葉樹木,一棵棵黑乎乎的,在黑暗中舉著細小的枝丫。晚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無聲流淌的、帶著點青澀與溫情的微妙氣息。
自行車輪碰到一個較大的石子,兩邊晃了幾下。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後,江春生才開口,語氣帶著一種無奈的坦誠:“文沁,錢叔說得對,我還沒從前一段裡完全走出來,心裡亂糟糟的。貿然開始新的感情,對誰都不公平,尤其是……對你這樣好的女孩。”他最後一句說得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朱文沁的心湖,漾開層層漣漪。
“我不怕不公平!”朱文沁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太不矜持,聲音低了下去,同時臉上綻放出的笑容明亮得讓江春生心頭一顫,“我說了願意等,就是真的願意。而且……而且……”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她鼓起勇氣,聲音雖小卻異常清晰,“我覺得你值得我陪著你走出來,而不是讓你一個人悶著。”
江春生停下了腳步,握著車把的手緊了緊。朱文沁話語裡的那份執拗和毫無保留的信任,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開了他心防的一道縫隙。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滾燙的赤誠。半晌,他才低低地說:“謝謝……文沁。你……對我這麼好,我真的是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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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沁心頭一跳,臉上瞬間飛起紅霞,好在夜色遮掩了一切,“就隻是感動嗎?”
這句“感動”,像一顆裹著糖衣的藥丸,讓朱文沁心裡又甜又澀。甜的是得到了他的認可,澀的是這認可似乎還帶著距離感,離她想要的回應還很遠。但她並沒有氣餒,反而因為他的坦誠和那句“謝謝”而更添了幾分勇氣。她不覺更加靠近江春生,整個人也幾乎依靠在他的身側,本來是單手輕挽的一隻手臂,變成了雙手緊緊摟在懷裡。
這個動作讓江春生身體瞬間繃緊,呼吸都滯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她身體上隔著衣服都能傳遞到他手臂上的溫度。他沒有任何動作,眼睛直直的望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輪廓,仿佛在思考著怎樣回答朱文沁剛才的疑問。
沉默再次籠罩了兩人,但氣氛卻與之前的微妙尷尬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帶著暖意的張力。
“對了,”朱文沁忽然想起什麼,打破了沉默,聲音裡帶著一絲雀躍,她似乎並不急需要江春生的答案,“春哥,快走,我們去前麵大路上的路燈下麵去。”
“嗯?”江春生不解,下意識地側了側頭,“去那裡乾什麼?”
“哎呀,反正我們要往前麵走,到了你就知道啦。”朱文沁嗔道,語氣裡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好吧!”
朱文沁鬆開江春生的手臂,江春生依然原地跨坐在自行車上,等朱文沁在身後坐好後,自行車穩穩的穿了出去,很快就到了城南路上。
“到前麵那個有棵大梧桐樹的路燈下麵,你停一下,就停一下下!”她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個更亮些的路燈。
江春生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應道:“好。”
自行車很快到了路口。江春生單腳支地,穩穩停住。高大的梧桐樹光禿的枝椏在路燈下投下縱橫交錯的影子,像一張巨大的網。
朱文沁跳下車,繞到他麵前,“你先支好自行車。”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命令道。
江春生依言支起自行車的站架。
“春哥,你現在閉上眼!不許偷看!”朱文沁繼續要求,臉上帶著狡黠又期待的笑容。
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江春生無奈地笑了笑,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眼前變黑了,其他感官卻變得格外敏銳。他能聽到她窸窸窣窣地從包裡拿東西的聲音,能聞到夜風送來她身上那淡淡的、混合著香水味的少女氣息,還有她因為興奮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好啦!可以睜開了!”朱文沁的聲音帶著雀躍響起。
江春生緩緩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