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裡,江春生、於永斌和李大鵬三人關於鑄造廠生產管理與發展的交流,越來越投入且認真,仿佛坐在他們對麵的三位女性就不存在一般。他們的目光專注,語氣堅定,討論著各種生產成本的管控、生產流程、各生產環節質量管理、技術培訓與技術骨乾的培養等方麵,可以進一步的優化空間,每個人都積極發表自己的觀點,互相傾聽,共同探討著鑄造廠的未來。
片刻後,話題又轉移到市場與銷售方麵的事宜。他們開始通過當前改革開放的大形勢,分析房屋建設市場,各種建築材料的發展與需求的變化,探討如何更好地滿足客戶的期望。
招待室內的氣氛非常融洽與活躍。此刻,葉欣彤似乎已經從之前意外的衝擊中緩過神來,她仿佛想到了自己的責任,起身去了一趟辦公室,拿來了筆記本,坐回原位開始認真記錄起對麵三人交流討論的要點。
“兩位老哥,不知你們有沒有關注到國外——發達國家的房屋建築,尤其是商住樓,排水係統所采用的管材管件材料,都是塑料的。”江春生突然說道。
“塑料的???”李大鵬吃驚的看著江春生。
“嗯!”於永斌點點頭,“我從鬆江市兩家合作方那裡聽他們說起過。好像叫p……什麼c。”
“pvc!”江春生道。
“對對對!——pvc。”於永斌連連點頭。
“我們隊裡有個同事,於總也知道,就是胡順平。”江春生的眼光越過坐在中間的李大鵬,看向於永斌。於永斌沒有說話,隻是配合的衝李大鵬點點頭。
江春生的重新把眼光的重點落在李大鵬臉上,繼續道:“他的堂哥一直在美國留學。每次給他來信,都會介紹美國社會的一些發展現狀,主要是想讓他從中獲得商機,有機會可以超前發展,乾一番事業。他堂哥介紹說:現在歐美國家房屋建築的排水係統,普遍都是采用的聚氯乙烯——簡稱pvc材料生產的管材管件安裝的。用這種材料的管子做下水,優勢非常顯著:一是耐腐蝕,不易被汙水中的腐蝕性成分侵蝕,使用壽命可達30年以上;二是內壁光滑,排水效率高,噪音小;三是強度好,重量輕,安裝便捷;四是成本經濟,性價比高;……還有五是衛生環保,社會效益好。”江春生停頓下來,喝了一口水。潤了一下喉嚨接著道:“我相信,我們國家的房屋建築,在排水係統這一塊,不久的將來也會被pvc材料所取代。”
”現在我們國家有地方開始用這種材料生產管材管件了嗎?”李大鵬忍不住問道。
江春生沉默了一下,“好像我還沒有聽說。生產這種管材管件,我那個同事的堂哥說,按照我們國家目前的發展情況,受到兩個方麵的製約。一是原材料;二是生產設備。現在想產生,這兩方麵都要靠進口,結果就是生產成本會比我們生產鑄鐵管要貴的多。但我相信,一但我們國家自己解決了原材料和生產設備的問題,pvc就會全麵取代鑄鐵。所以,李大哥、於總,你們說到了今年下半年銷售旺季,如果出現生產告緊的情況,就可以考慮工廠再擴建。我認為還是以維持現狀為好。對於鑄鐵管這種三五年後就要被淘汰的產品,最好不要再做大的固定資產投入,如果遇到供不應求的情況,還是走委托生產的路子為好。逐年的把資金沉澱下來,為後麵的轉型和產品換代做準備。”
接待室裡的空氣,被三個男人關於鑄鐵管與pvc管未來的熱烈討論烘得暖意融融,幾乎蓋過了窗外仲春的微寒。李大鵬黝黑的手指在茶幾麵上敲擊出篤篤的節奏,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於永斌則身體微微前傾,隔著中間的李大鵬,眼神銳利,捕捉著江春生話語裡每一個可能的市場縫隙;江春生語速平緩,卻字字千鈞,描繪著一個將來被pvc管材顛覆的未來圖景。那些關於成本、工藝、市場風向的術語在小小的房間裡碰撞、交織,構築起一幅關乎這個鄉鎮小廠未來發展的藍圖。
葉欣彤握著鋼筆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筆尖在紙上劃過,記錄著他們交流討論中的要點。李大鵬的聲音洪亮的提著疑問……於永斌的精辟插話……江春生的前瞻分析……都是她作為辦公室主任需要認真記錄、消化的重點。她在記錄的同時,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被牽引,落在對麵那個男人沉靜的臉上。他說話時微微蹙起的眉峰,思考時無意識摩挲杯沿的手指,甚至偶爾掠過她這邊時那禮貌卻疏離的一瞥……都像細小的針,紮在她心口那個剛剛被朱文沁的出現捅出的巨大空洞裡。
“……所以,李大哥,於總,我的意思很明確,”江春生再次強調的聲音將葉欣彤有些渙散的注意力猛地拉回,“對於鑄鐵管這種三五年後就可能被淘汰的產品,保持現在的產能即可,謹慎投入生產設備,與去年那家同行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從今年開始,逐步把資金沉澱下來,為將來轉型pvc或者其他產業留足後手。穩紮穩打、蓄足內力,為今後的商機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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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紮穩打、蓄足內力,為今後的商機做好準備。”李大鵬重複了一遍江春生的話語,“老弟,你這番話說的太有分量了。”他突然,猛地“啪”的一聲,一掌重重的拍在沙發扶手上,震得緊靠扶手茶幾上的茶杯蓋都跳了一下,看向江春生的眼神充滿了讚賞,“這是給我敲了一記響亮的警鐘啊!不瞞你說,於總近期給我帶來的銷售信息,讓我有些飄了。看來這錢袋子,該捂緊了!”
“——哎呀!”於永斌突然一拍腦門,瞥了眼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彈簧般站了起來,“光顧著聽老弟講這大道理了!十一點二十了!誌超還在衛生院呢!我得趕緊去把他接來!”他風風火火地就往外走,“你們繼續,我去去就來。”他帶著一陣風出去了
李大鵬也看了一下手表:“喲!快到飯點了。葉主任,快去食堂看看,讓他們手腳麻利點,菜趕緊上到小餐廳去!江老弟、弟妹,還有誌菡妹子,走,我們先過去!”他說著也連忙起身。
葉欣彤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合上筆記本,應了一聲“好的,李廠長”,她的聲音有些乾澀,迅速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的徑直出了門。
江春生、朱文沁和李誌菡隨著李大鵬走出接待室。
午間的廠區比來時更喧囂了幾分,高爐方向傳來的低沉轟鳴似乎更清晰了些,混合著鐵鐵屑、焦炭和瀝青的氣味在空氣裡浮沉。不遠處高大的車間外牆在正午的陽光下投下厚重的陰影,顯得沉默而堅實。
朱文沁很自然地挽住江春生的胳膊,兩人默契地放慢了腳步,漸漸與前頭談笑著的李大鵬和李誌菡拉開幾步距離。廠區道路兩旁新栽不久的幾顆法國梧桐剛抽出嫩芽,在風裡怯生生地抖動著,投下稀稀疏疏的光斑。
“春哥,”朱文沁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探詢,她微微側仰起臉,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那個葉主任……她剛才的樣子,不隻是意外吧?我看得出來,她心裡……很難受。”她的手臂在他臂彎裡輕輕收緊了些,傳遞著一種無聲的詢問和支持,“而且,她看你的時候,那眼神……很不一樣。”
江春生腳步微頓,低頭迎上她坦率而關切的目光。春日午間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梧桐新葉,在她白皙的臉龐上跳躍,那雙眼睛亮得驚人,盛滿了理解和一種溫柔的堅持,仿佛能穿透他試圖維持的平靜表象。他胸腔裡湧起一股暖流,也帶著些許愧疚。他輕輕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臂彎上的手背,溫熱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
“文沁,”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坦白的平靜,“彤彤她……是我原來在治江基層社工作時,頂頭上上司的外甥女。她家是朱家河那邊的……”
“……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去朱家河水庫釣魚的那個朱家河嗎?”朱文沁溫柔的插言。
“是的!就是城東的朱家河區。”江春生點頭,“她爸爸在前幾年——應該是83年因病去世了,這才到治江來投奔她的大舅舅。我和前女友王雪燕一直拿她當妹妹,偶爾會幫她解決一點小困難。”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前麵李大鵬寬闊的背影,又似乎越過他,看向更遠的、模糊的過往,“她是個好姑娘,能乾,心氣也高。她對我,確實潛藏著特殊的情感,隻是……感情這事,勉強不來。我從未對她有過男女之間的想法,但在處理和她的關係上,害怕傷害到她而沒有直接直白的和她談過。經常以躲避的為主。今天帶你過來,也是想讓她早點明白這個事實,免得……耽誤了她。”
朱文沁靜靜地聽著,感受到他話語裡那份沉甸甸的坦誠和無奈。她點了點頭,聲音更輕也更柔了:“我明白了。看她剛才那樣子,心裡肯定不好受。春哥,你之前碰到我,是不是也會躲?現在怎麼不躲啦?”朱文沁拽著江春生的手臂停下了腳步,又晃了晃他的臂膀,嬌嗔又俏皮的看著江春生的眼睛。
“我……”江春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臉上也感覺一絲溫熱。
“春哥!我現在發現你有一個需要改進的地方。”朱文沁委婉的說道。
“是嗎?願聞其詳。”江春生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在談工作和與朋友聊天時,不管務實還是務虛,都能侃侃而談,隨心所欲的發揮,闡明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就像剛才在接待室。我都被你的表現迷住了!但是,在對待女孩子的問題上,我覺得你畏畏縮縮,瞻前顧後,想的太多,做的太少。”朱文沁直抒己見,真切的表明自己的看法,他輕輕拽著江春生的胳膊繼續往往前走,接著道:“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明明白白的表達出來,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對方負責,春哥,你說對吧?!”
江春生被朱文沁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道:“文沁,你說得很有道理,在男女關係的問題上,是我考慮的太多了。以後我會注意的。”說著,他輕輕捏了捏朱文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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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沁滿意地點點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春哥!待會兒……我找個機會,試著跟她說說話?和她交朋友,開導開導她。”她試探著問,眼神裡帶著征詢。
“好。”江春生立刻應道,眼底掠過一絲感激的釋然,“文沁,謝謝你。她對於認定的某一件事,會很執著——也就是性子有點倔,但心地很善良。你……幫我和她說說,我江春生這輩子,都認定了她這個妹妹。她有什麼難處,可以隨時找我,隻要我幫得上,絕不會推辭。讓她……彆鑽牛角尖。”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你也告訴她,有空就進城去找你玩,你們都是女孩子,年紀也相仿,多接觸接觸,或許……你們真的能成為好朋友,她能過得開心點就好。”
“嗯,交給我吧。”朱文沁用力地點點頭,唇角彎起一個溫和的弧度,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食堂所在的那排屋頂鋪著紅瓦的平房。食堂餐廳的門口,人來人往,好不熱鬨。大多都是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樸實的笑容,相互交談著在門口的一長條水池前洗手。
李大鵬和李誌菡已經走進了小餐廳,沒有了身影。餐廳門前的水泥空地的邊緣,有幾棵大腿粗的梧桐樹,枝乾繁多,雖然新葉未豐,但大大的樹冠已能投下大片的蔭影。
江春生和朱文沁並未急著進去,而是在靠近空地邊的一棵梧桐樹下站定。樹影婆娑,光斑在他們身上晃動。朱文沁似乎完全沒在意不遠處工人們好奇張望的目光,她微微晃了晃江春生的手臂,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嬌憨:“春哥,吃完飯……你帶我在鎮上轉轉好不好?我想看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看看你上過學的學校,你租小人書的書店,還有……你吃過的肉絲麵的國營飯店!還有那個什麼老肖麵館。”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對這片陌生土地上這個小鎮的好奇和親近。“你生活和工作過的地方,我都感興趣。”
江春生看著她孩子氣的期盼,心底那點因葉欣彤而起的陰霾瞬間被驅散了大半,笑容不由自主地爬上了眼角眉梢:“好,都依你。治江區的鎮子不大,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帶我的文沁公主去巡視巡視!”
“什麼公主呀!”朱文沁佯嗔地輕輕捶了他胳膊一下,臉上卻笑開了花,那份親昵與甜蜜在樹影下流淌,渾然天成。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引擎聲由遠及近,於永斌那輛沾滿灰塵的白色麵包車一個利落的轉彎,停在了小餐廳門口的空地上,而且還把車頭靠近了江春生和朱文沁。車門拉開,於永斌和李誌超從主副駕駛先後跳下車來。
“哈!你們兩人是在門口等我們?還是在悄悄說知心話啊?”於永斌看著江春生和朱文沁曖昧笑道。
江春生被於永斌的話逗得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老哥,彆打趣我們了。快進去吃飯吧,你肚子還不餓嗎?。”
於永斌哈哈一笑,攬著李誌超的肩膀,“走走走,喝酒去,肚子早就餓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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