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二月,關中大地皸裂的土地上,揚起的每一粒塵土都裹著焦渴。
李世民斜倚在龍輦內,望著沿途枯槁的麥苗,指節捏得扶手吱呀作響。
七晝夜在祈雨壇上焚香跪拜,衣袍被寒雨浸透又焐乾,如今他每咳一聲,都似有鐵鏽味在喉間翻湧。
翠微宮的晨霧還未散儘,鎏金香爐中升起的青煙裹著龍腦香,在寢殿內織成朦朧的網。
李世民枯瘦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玄色錦被,望著帳頂蟠龍紋章,恍惚又回到少年時在晉陽城頭看雲卷雲舒的光景。
"武才人..."
他氣若遊絲地喚道,屏風外立刻轉出一抹茜色身影。
武媚娘蓮步輕移,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映得她眉眼愈發沉靜。"去喚太子來。"
李世民說著,喉結艱難地滾動,武媚娘屈膝行禮時,瞥見皇帝枕邊放著半塊乾裂的泥土——那是祈雨時帶回的,如今裂紋更深了。
偏殿內,李治蜷在軟榻上沉沉睡著,案頭還攤著未批閱完的奏折。
武媚娘望著少年天子眼下的烏青,指尖懸在他肩頭又緩緩放下。
最終她輕咳一聲:
"殿下,陛下醒了。"
李治猛然睜眼,玉冠歪斜也顧不得整理,跌跌撞撞跟著她奔向寢殿。
等宮人退儘,殿內隻餘父子二人。李世民抬手,李治慌忙湊近,將耳畔貼上父親顫抖的掌心。
"房玄齡、杜如晦走了,魏徵也去了..."
老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如今朝中,隻剩無忌、遂良、世積三人可用..."
窗外傳來山雀清啼,卻掩不住寢殿內沉重的呼吸聲。李世民勉力撐起身子,凹陷的眼窩裡閃著異樣的光:
"無忌是你親舅,當年玄武門之變,他握著劍守在朕身後三天三夜..."
說到此處,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話語,李治忙端起藥碗,卻被父親推開。
"記住,"
李世民抓住兒子的手腕,指節發白,
"無忌的忠心,朕敢拿性命擔保。但朝堂如棋局,切莫..."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咳,鮮血染紅了雪白的絲帕。
李治紅著眼眶點頭,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隱入雲層,翠微宮籠罩在一片蒼茫暮色之中。
寢殿內檀香嫋嫋,李世民半倚在蟠龍榻上,蒼白的指節叩擊著金絲楠木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
太子李治垂首立於階下,望著父親因久病而凹陷的眼窩,心口泛起酸澀的疼。
"無忌與遂良乃朕肱股之臣,"
李世民勉力撐起身子,目光穿透紗帳望向宮牆外,
"你登基後,長孫無忌可任太尉總攬政事,褚遂良掌門下省製衡朝綱。
此二人皆隨朕南征北戰,血火淬煉出的情誼,斷不會負你。"
話音未落,劇烈的咳嗽突然撕裂寂靜,李治慌忙捧起藥盞,卻被父親揮袖推開。
"唯獨徐世積..."
李世民沙啞的聲音陡然冷冽,指節在扶手上攥出青白,
"此人原是瓦崗降將,先帝賜姓李氏才改作李世積。
他曆經高祖、朕兩代帝王,治軍理政滴水不漏,這般完美無缺的人,反而最難駕馭。
"蒼老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青銅香爐裡的香灰簌簌飄落,"你既無恩於他,他憑何效忠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