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長安城的輪廓暈染得模糊不清。李隆基的車駕碾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座千年古都奏響離彆的哀歌。
車簾被夜風吹得微微晃動,露出楊貴妃半張帶著倦容的臉,她指尖撚著一枚玉簪,目光落在窗外飛逝的街景上,鬢邊的金步搖隨著車駕顛簸,叮咚聲裡藏著難以言說的惶惑。
隨行的皇子們大多垂首默坐,車轍碾碎了夜色,也碾碎了他們記憶裡長安的繁華。
曾幾何時,他們隨聖駕出長安,或是去驪山避暑,或是往洛陽巡幸,車仗所至皆是萬民叩拜,如今卻隻能借著夜色倉皇逃離,連身後的城門何時關閉都不敢回頭去看。
“朕曾多次出長安,”李隆基的聲音在車廂裡響起,帶著濃重的沙啞,他掀開一角車簾,望向遠處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城郭,“當年親征吐蕃,出長安時旌旗蔽日;開元盛世時南巡,兩岸百姓夾道歡呼……沒想到這一次,竟是被安祿山的叛軍趕出來的。”他指尖攥緊了車軾,指節泛白,鬢邊的白發在微弱的月光下格外刺眼。
高力士垂首立在一旁,低聲勸道:“聖人息怒,暫避鋒芒亦是權宜之計,待重整旗鼓,總有收複長安的一日。”
李隆基沒再說話,隻是長長一歎,那聲歎息裡裹著半個世紀的興衰。他沒注意到,隨行的隊伍裡,袁天罡戴著的青銅麵具在月色下泛著冷光,麵具後的眼睛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那波瀾裡有悲憫,有預判,卻唯獨沒有意外。
“聖人,再過半個時辰便到馬嵬驛了。”高力士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車廂裡的沉寂,“那裡雖簡陋,卻能歇腳,龍武軍也能借機休整。”
李隆基點點頭,疲憊像潮水般漫過那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連日奔逃讓他脊背佝僂了許多,眼角的皺紋裡積滿了塵土,早已不見當年“三郎”的風流神采。
馬嵬驛的燈火在夜色中漸顯,像是荒原上零星的星子。車隊抵達時,驛站外的老槐樹枝椏扭曲,投下斑駁的影子,落在龍武軍甲胄上,映得那些寒光都添了幾分蕭瑟。李隆基扶著楊貴妃的手,踏入那座臨時征用的廟宇,廟裡的香案積著薄灰,供桌上的油燈忽明忽暗,照得楊貴妃鬢邊的鳳釵都失了光澤。
“三郎,歇會兒吧。”楊貴妃輕聲道,伸手想為他拭去額角的汗,卻被李隆基握住了手。他的掌心冰涼,帶著一路風霜的粗糙。
廟外,陳玄禮正指揮著龍武軍紮營。士兵們卸甲時的金屬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混著遠處隱約的蟲鳴,在驛道上空交織。忽然,一個穿暗黃色宮服的小太監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陳將軍,太子殿下有請。”
陳玄禮眉頭一蹙。夜色裡,太子李亨的營帳在不遠處亮著燈,像一隻沉默的眼睛。他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對副將交代了幾句,跟著太監往那片燈火走去。
帳內,李亨正對著一盞油燈出神,見陳玄禮進來,立刻起身,臉上堆起笑意:“陳將軍一路辛苦,快請坐。”
陳玄禮依言坐下,腰間的佩劍碰撞著座椅,發出輕響。“不知太子殿下深夜相召,有何吩咐?”
李亨沒立刻說話,隻是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著。帳外的風聲灌入,油燈的火苗猛地晃了晃,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壁上,忽大忽小。“今日請將軍來,是有一件關乎大唐存亡的大事,要托付給將軍。”
陳玄禮心頭一緊:“殿下請講。”
李亨抬眼,目光掃過陳玄禮緊繃的側臉,忽然朝李輔國使了個眼色。李輔國會意,轉身出帳,守在門口,帳內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陳將軍,”李亨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如今長安陷落,叛軍四起,這一切是誰造成的?是父皇!他剛愎自用,枉殺高仙芝、封常清,又寵信楊氏一族,如今又讓楊釗把持朝政,才把大唐逼到了這般境地!”
陳玄禮握著劍柄的手猛地收緊,指腹硌在冰冷的劍鞘上。
“就算到了蜀中又如何?”李亨往前湊了湊,油燈的光映在他眼裡,“有楊釗在,有楊貴妃在,父皇隻會愈發昏聵!大唐不能毀在他手裡!”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孤想請將軍行一件事——讓父皇……好好歇歇。事成之後,孤以太子之名起誓,必封將軍為王!”
帳內死寂一片,隻有油燈的劈啪聲。陳玄禮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想起長安陷落前的火光,想起龍武軍將士們連日奔逃的怨聲,想起高仙芝臨刑前那句“我若有罪,諸將皆知”……良久,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殿下既有此心,臣,願效犬馬之勞。”
李亨臉上的笑意瞬間綻開,眼底卻掠過一絲深不可測的光。
陳玄禮走後,李輔國掀簾而入。“殿下,”他低聲問,“李先生那邊還沒消息?”
李亨搖頭,目光望向帳外沉沉的夜色:“不用等了。他說過,馬嵬驛今夜必有變數,我們隻需按計劃行事。”
而此時,馬嵬坡外的官道上,兩個人影正借著月光前行。張起靈望著遠處驛站的燈火,淡淡吐出三個字:“馬嵬驛。”
李泌站在他身側,長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抬頭看了看天邊那輪殘月,輕聲道:“是啊,前方就是馬嵬驛。今夜的風,怕是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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