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在程式化的山呼萬歲後結束。新王劉煜在謝飛的示意和侍從的簇擁下,帶著一臉茫然與疲憊,匆匆退入後宮。百官也如潮水般退去,許多人臉上帶著複雜的神色,匆匆交換著眼神,低聲議論著。
武陽與諸葛長明站起身。謝飛滿麵春風地走了過來,仿佛之前的一切隔閡都未曾發生。“武將軍!諸葛軍師!”他熱情地拱手,“新王初立,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將軍勞苦功高,國之柱石!日後還需將軍鼎力相助,共扶社稷啊!”
武陽抱拳還禮,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丞相言重了。為國效力,分內之事。”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諸葛長明也微微躬身:“丞相運籌帷幄,安定乾坤,功在社稷。長明佩服。”
謝飛嗬嗬一笑,似乎對兩人的態度頗為滿意:“好!好!今日辛苦二位了。宮外已為將軍備好車馬,請!”
武陽不再多言,與諸葛長明並肩,在謝飛親信官員的“護送”下,沉默地走出承天殿那宏偉卻壓抑的大門。殿外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深秋特有的蕭瑟。
宮門外,那名禁衛統領早已捧著武陽的銀鱗槍等候。他恭敬地將長槍遞還:“武將軍,您的槍。”
武陽伸手接過。冰冷的槍身入手,熟悉的重量和觸感傳來。他指腹緩緩撫過槍杆上細微的劃痕和暗沉的血跡,動作很慢。然後,他握緊槍杆,大步走向等候在宮門外的馬車,再未回頭看一眼身後那金碧輝煌的囚籠。
馬車緩緩駛離王宮區域。車內,一片沉默。諸葛長明看著武陽。武陽隻是閉著眼,背靠著車廂壁,手中緊緊握著那杆銀鱗槍,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臉上的平靜終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複雜。
兩日後,承天殿再啟。金磚映著稀薄的晨光,文武百官山呼萬歲,聲浪在空曠殿宇回蕩。少年劉煜端坐王位,寬大的袍袖下指尖微顫。
“諸卿勞苦功高。”劉煜聲音尚顯稚嫩,卻竭力沉穩。封賞如流水頒下。謝飛仍為丞相,總攝雒城軍政,百官調度皆出其手。權柄之重,已近攝政。
“武陽將軍聽封!”劉煜目光轉向殿下玄甲身影,“晉柱國上將軍,賜萬金,駐軍古涪郡,屏障北疆,禦玄秦之患!”旨意清晰,將武陽與他的根基——靖亂軍主力,遠遠調離王都。
諸葛長明獲封上卿。滿殿謝恩之聲,人人臉上堆著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朝會散去,內侍傳召。偏殿暖閣,僅餘謝飛、武陽、諸葛長明三人。劉煜賜座,親自奉茶,姿態謙和。
“國事艱難,百廢待興。”劉煜放下茶盞,目光懇切望向諸葛長明,“先生大才,長於治世安民。孤欲請先生總攬劉蜀民生恢複之責,不知先生……”他語帶詢問,眼神卻不容拒絕。
武陽心頭猛地一沉!這是要釜底抽薪!他眼角餘光掃向謝飛,捕捉到對方臉上一閃而逝的錯愕——此事,竟非謝飛之意!這少年新王,自有主張。
諸葛長明須眉微動,瞬息已明局勢。他離座,躬身至地,聲音無波無瀾:“老朽朽軀,蒙大王不棄,敢不儘心竭力,以報王恩?”姿態恭順,無可挑剔。
“先生快快請起!”劉煜麵露“大喜”,疾步上前親自攙扶,手指微微發抖。
轉向謝飛,劉煜神色愈發“誠懇”:“丞相乃國之柱石,孤年幼,日後朝政,全賴丞相操持!孤深信,丞相必成一代賢相,名垂青史!”一番話情真意切。
謝飛離座深深拜倒,聲音竟帶哽咽:“老臣……肝腦塗地,難報大王信重之恩!”老淚縱橫,似被少年天子的“赤誠”所感。
最後,劉煜目光落在武陽身上,清澈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柱國將軍。國賊已除,四海漸安。這靖亂軍……”他語意未儘。
武陽起身,未等劉煜說完,已從懷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虎符。符上玄鳥紋路冰冷,浸染著無數血火。他雙手奉上,聲音沉靜如鐵:“天下已定,兵權當歸於王。此靖亂軍兵符,請大王收回。”
劉煜眼中亮光一閃,親自接過,指尖觸到銅符的冰涼。“將軍忠義,孤銘記!”他語氣誠摯,旋即話鋒一轉,“然玄秦虎狼盤踞中漢,北疆不可一日無大將坐鎮!著柱國上將軍武陽,統帥六萬精銳,即日開赴古涪郡,築我北疆屏障!”
“臣,領旨。”武陽抱拳,甲葉輕響。劉煜親自將三人送出殿門,臉上笑容溫煦如春風。
殿門合攏的刹那,劉煜臉上所有溫煦瞬間冰封。他轉身步入內殿陰影,眼神陰翳如寒潭。
“煜兒。”一位身著華貴宮裝、麵容端肅的婦人自屏風後轉出,正是劉煜生母,王太後。“看來這武陽,倒真是忠義之人。兵權交得如此乾脆。”
劉煜嘴角勾起一絲與其年齡不符的冷峭:“母後,忠義,亦是威脅。手握重兵,便如利劍懸於頭頂。兒要坐穩這王位,要振興劉蜀,就必須……”他聲音壓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將這劍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謝飛是柄好刀,但刀,終究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