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峰仿佛又看到了幾年前那場決定性的戰役。同樣是夏末,風比此刻更熱。他和他的結義兄弟,如同戰神般的傅恒,並肩站在中漢郡高聳卻殘破的城樓下。城頭,負隅頑抗的守軍箭矢如蝗,滾石檑木呼嘯而下。他們麾下的精銳在慘烈的蟻附攻城戰中死傷枕藉,鮮血浸透了每一寸城牆下的泥土。
“大哥!這樣硬啃不行!把‘陷陣營’給我!我帶他們從東水門塌陷處摸進去!”滿臉血汙、左肩還插著半截箭杆的傅恒,眼中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嘶啞地吼道,聲音在震天的喊殺中幾乎被淹沒。
潘峰當時死死抓住傅恒未受傷的右臂,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的鐵甲裡。他環視著周圍一張張疲憊而絕望的臉,目光最終落在傅恒那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猛地一咬牙,從喉嚨深處迸出決斷:“好!我給你!但你給老子聽清楚,活著回來!你若死了,老子屠儘此城給你陪葬!”那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正是那次慘烈卻成功的奇襲,傅恒以自身重傷的代價,硬生生從內部撕裂了中漢郡的防禦,奠定了他們割據一方的根基。
回憶的畫麵如同冰冷的鋼針刺入潘峰的神經。他搭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溫潤的翡翠觸感變得冰冷而堅硬。一股混雜著對往昔崢嶸的追憶、對逝去兄弟的複雜情緒,以及一種被長久壓抑的、屬於梟雄的狠辣與決斷,驟然衝垮了酒色浸染的昏聵。
潘峰不能輸!至少,不能輸在這裡,輸給謝必安!潘峰和傅恒當初用血換來的基業,不能在他手中葬送!
“來人!”潘峰的聲音陡然拔高,一掃方才撤離時的尖刻和片刻的慵懶,竟帶上了幾分當年與傅恒並肩衝殺時的沉凝與穿透力。
“末將在!”侍立戰車旁的兩名傳令將官渾身一震,立刻挺直腰背。
潘峰猛地從王座上站起,黃金戰袍的下擺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戰場全局,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鐵石般的重量:“傳令前軍督尉!死命咬住謝必安本部中軍!不惜代價,不許他們向兩翼潰兵靠攏!告訴謝允恭,本王不要他與謝必安纏鬥!他的重騎,目標隻有一個——給本王鑿穿!鑿穿謝家軍中央帥旗所在!斬將奪旗者,重賞!”
“得令!”一名傳令官翻身上馬,如箭離弦。
潘峰的目光隨即轉向另一側,那裡,正是他戰前精心布下的兩顆暗棋:“傳令陳豹、吳猛二將!涼亭伏兵既已得手,不必再戀戰於兩翼!立刻收攏部眾,像兩把尖刀,給本王斜著插進去!目標——謝必安後軍糧草輜重!燒!給本王燒得一片布都不剩!我要讓謝必安軍心徹底崩潰!”
“遵命!”另一名傳令官策馬狂奔而去。
一道道軍令,帶著潘峰此刻被激發的、屬於亂世梟雄的狠厲與老辣,如同無形的利箭,精準地射向戰場的各個關鍵節點。他重新坐回王座,身體依舊靠在軟墊上,但眼神卻銳利如刀,緊緊盯著戰場局勢的每一個細微變化,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翡翠上敲擊著,節奏帶著一種壓抑的亢奮。
這盤棋,遠未結束。而真正的殺招,早已在他於涼亭假意和談之時,便已悄然落子。那兩支奉命潛行、馬蹄裹布的一萬精銳,此刻正如同兩條無聲的毒蛇,在混亂的掩護下,朝著謝家軍最為致命的後腰,亮出了致命的毒牙!
戰場如同一個巨大的、沸騰的熔爐,而謝必安與謝允恭的對決,便是這熔爐中心最熾烈、最狂暴的漩渦。謝允恭的破陣槊每一次揮舞,都帶著開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沉重的槊風呼嘯,卷起地上的碎石塵土,形成一道道小型的死亡旋風。他的打法毫無花哨,就是最原始、最野蠻的力量碾壓,仗著身披重甲、戰馬雄壯,每一次槊擊都逼迫謝必安必須全力閃避或卸力格擋,消耗其氣力。
“姓謝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的人頭,老子要定了!”謝允恭再次怒吼,巨槊挾著萬鈞之勢,如同倒塌的鐵塔,橫掃千軍般攔腰砸來!這一擊範圍極廣,封死了赤騮馬左右騰挪的空間。
謝必安眼神一凝,赤騮馬通靈,猛地人立而起!同時,謝必安身體緊貼馬頸,險之又險地避過那足以將人馬一同砸碎的槊杆。沉重的槊風刮過他的背甲,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就在人馬立起的瞬間,謝必安手中的赤霄刀並未回防,反而借著赤騮馬前蹄落下的衝勢,化作一道自下而上的淒厲寒光,直刺謝允恭因全力揮槊而暴露出的腋下甲胄縫隙!這一擊,刁鑽、狠辣,時機把握妙到毫巔!
“噗嗤!”
一聲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謝允恭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赤霄刀鋒銳無匹,雖然未能儘根刺入,卻也深深紮進了其腋下的薄弱處!鮮血瞬間如泉湧出,染紅了黑色的重甲!
然而,劇痛並未讓這頭巨熊倒下,反而徹底激發了他的凶性!他竟不顧傷痛,左手猛地鬆開槊杆,如同巨大的鐵鉗般,一把死死抓住了謝必安持刀的手腕!那力量大得驚人,鐵指幾乎要捏碎謝必安的臂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死吧!!”謝允恭麵容因劇痛和狂怒扭曲如惡鬼,右手掄起沉重的破陣槊,不顧一切地朝著被短暫鎖住的謝必安頭頂狠狠砸下!完全是以命換命的凶悍打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從斜刺裡猛衝過來!是那名先前被謝必安推開、左臂受傷的年輕校尉!他不知何時竟掙紮著爬了起來,僅憑右手,高舉著一麵從屍體旁撿起的、布滿裂痕的圓盾,用儘全身最後的力量和生命,狠狠撞向謝允恭坐騎的側麵!
“大帥——!”
“砰!”
圓盾在撞擊的瞬間四分五裂!巨大的衝擊力讓謝允恭那披甲巨馬也趔趄了一下,砸向謝必安的槊頭不可避免地偏了方向,擦著謝必安的頭盔邊緣狠狠砸落在地!轟然巨響中,泥土碎石飛濺如雨,砸得謝必安頭盔嗡嗡作響。
那年輕的統領則被戰馬巨大的反震力撞得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重重摔落在數丈之外,再無動靜。
“阿虎!!”謝必安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眼睜睜看著忠誠的部下為自己粉身碎骨,那灼熱的悲憤瞬間蓋過了手腕被鎖的劇痛,化作一股撕裂臟腑的力量!他左拳緊握,指關節捏得發白,帶著全身的勁力和無邊的憤怒,如同攻城重錘般,狠狠砸向謝允恭受傷的腋下傷口!
“呃啊——!”謝允恭再次發出非人的慘嚎,劇痛讓他抓住謝必安手腕的鐵鉗般的手指不由得一鬆。謝必安趁機猛地抽回赤霄刀,帶出一大蓬滾燙的鮮血!
就在兩人慘烈搏殺、周遭的親衛與潘軍重騎也瘋狂絞殺在一起,兵刃碰撞聲、怒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之際,一種新的、更令人絕望的喧囂,如同瘟疫般迅速在謝家軍後方蔓延開來!
“火!糧車起火了!!”
“輜重營!輜重營被偷襲了!!”
“是潘賊的伏兵!陳字旗!吳字旗!他們從後麵殺來了!!”
淒厲的示警聲和絕望的哭喊聲瞬間撕裂了戰場後方的天空。謝必安奮力蕩開謝允恭因劇痛而略顯遲滯的一槊,百忙中抽空回望。隻見中軍後方,濃煙滾滾,烈焰衝天!數十輛滿載著軍糧草料和箭矢的輜重大車,已然化作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燒!衝天的火光將黃昏的天際映得一片血紅,濃煙如同猙獰的黑龍翻滾直上。無數身披赤甲的潘軍步騎,如同地獄裡湧出的惡鬼,正瘋狂地砍殺著混亂不堪的輜重營守軍,將更多的火把投向那些尚未點燃的車輛和營帳!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乾燥的糧草和布帛猛烈燃燒,發出劈啪的爆響,熾熱的空氣扭曲了視線,滾滾熱浪撲麵而來,帶著焚燒一切的焦糊味。糧草輜重,大軍命脈所在!此乃絕戶之計!
“潘——峰——!”謝必安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絕望。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涼亭的和談,從一開始就是精心策劃的陷阱!潘峰那張看似荒淫昏聵的麵孔下,藏著的依舊是當年那個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梟雄!那兩支消失的伏兵,等的就是這一刻!
前有謝允恭重騎死命糾纏,兩翼被潘軍主力不斷切割蠶食,如今後路糧草又被付之一炬……腹背受敵,四麵楚歌!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謝允恭的槊鋒更甚,瞬間攫住了謝必安的心臟。他環顧四周,曾經嚴整的謝家軍陣線,此刻如同被洪水反複衝刷的堤壩,千瘡百孔,處處告急。士兵們的臉上,血汙掩蓋不住那正迅速蔓延的驚惶與動搖。帥旗所在的中軍核心,在謝允恭重騎不要命的衝擊下,也已搖搖欲墜。
喜歡亂世梟雄,從縣令之子到帝王請大家收藏:()亂世梟雄,從縣令之子到帝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