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亂軍!那是武陽麾下如今風頭最勁的兵馬!而諸葛長明……這個名字在謝家軍老卒心中,無異於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紮在舊日的傷疤上!
“諸葛長明?”衛炎章的聲音如同冰棱相擊,冷得徹骨。他端坐的身軀紋絲未動,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卻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驚愕、懷疑、刻骨的寒意,還有一絲被深深壓抑、卻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重複著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像從齒縫裡碾磨出來,帶著沉重的血腥氣:“他,竟敢,來我嶽城大營?”
趙昆猛地轉身,臉上的驚駭已化為毫不掩飾的猙獰殺意,對著衛炎章急聲道:“將軍!這老匹夫!當年謝帥待他何等恩厚?言聽計從,視若股肱!可謝帥屍骨未寒,他就……他就……”趙昆的胸膛劇烈起伏,後麵的話似乎被巨大的憤怒堵在喉嚨裡,他狠狠一跺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的嘶啞:“他竟敢叛投武陽,腆顏做了那武陽的走狗!如今還敢來此?定是替那武陽做說客,妄圖動搖我軍心!此獠無恥之尤,當千刀萬剮!末將這就去,將他亂棍打出轅門!”說著就要轉身衝出去。
“慢著!”衛炎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趙昆的暴怒。他抬起手,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臉上的震驚與冰冷緩緩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嗬……”一聲短促的冷笑,如同冰珠墜地,在死寂的軍帳中清晰可聞。“說客?武陽的說客?”衛炎章的目光投向帳簾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牛皮,看到那個正等在轅門外的蒼老身影。那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洞穿一切的審視。“他諸葛長明,倒是個夠分量的說客。也罷……”
他略作沉吟,眼中寒光一閃,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冷酷決斷:“讓他進來!本將軍倒要看看,這位‘故人’,時隔多日,能給我衛炎章,給我嶽城大營,帶來武陽怎樣的‘金玉良言’!”他特意加重了“故人”二字,那冰冷的嘲諷意味,讓帳內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
“將軍!”趙昆急得幾乎要跳起來,“此賊……”
“不必多言!”衛炎章斷然揮手,目光如電掃過趙昆和同樣滿臉焦急、欲言又止的孫振,“本將軍自有分寸。去!傳令轅門,放他進來!隻許他一人入營,若有隨從,一律擋在營外!帶路軍士,隻引至帳前,不得擅入!違令者,斬!”
“遵……遵命!”親兵被主將話語中那凜冽的殺氣和不容置疑的威嚴所懾,聲音發緊地應道,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命令下達,帳內卻陷入一種比之前更為緊繃的寂靜。趙昆和孫振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神,兩人都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腰間的佩刀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兩張蓄勢待發的強弓,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警惕地盯著那厚重的帳簾。衛炎章端坐不動,臉上恢複了古井無波的沉靜,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深處,寒芒閃爍不定,仿佛在醞釀著即將到來的風暴。火盆裡的炭火劈啪作響,跳躍的光影在三人緊繃的麵容和冰冷的甲胄上明滅不定,氣氛壓抑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帳外凜冽的秋風似乎也屏住了呼吸,連營地裡慣常的號令聲、操練聲都詭異地消失了,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緊繃的寂靜在蔓延。
終於,帳外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而是兩串。一串是引路親兵那略顯急促、刻意放重的步伐,帶著一種刻板的節奏。而另一串腳步聲,卻異常沉穩、清晰,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踩在某種無形的鼓點上。篤、篤、篤……其間還夾雜著一種輕微卻異常醒目的頓地聲——篤、嗒!那是硬木敲擊在凍土上的聲音,沉穩有力,穿透了厚重的帳幕,清晰地敲在帳內每一個人的耳膜上,也敲在緊繃的心弦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帳簾之外。
帳簾被一隻屬於年輕軍士的手猛地掀開!深秋午後那帶著慘淡白光的天光,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洶湧地傾瀉進來,將昏暗的軍帳劈開一道刺眼的光亮通道。光柱中,無數微塵瘋狂地飛舞。
就在這強光的背景下,一個略顯佝僂、卻異常穩重的身影,踏著那沉穩的腳步聲和清晰的“篤、嗒”聲,一步跨了進來!
諸葛長明!
帳內三人的目光,如同六支冰冷的箭矢,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一身洗得發白、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深青色棉布長袍,樸素得與這充滿殺伐之氣的軍營格格不入。稀疏的白發在頭頂簡單地挽了個髻,隻用一根毫無紋飾的烏木簪子固定住。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縱橫交錯的溝壑,如同乾涸龜裂的土地,每一道皺紋都深得仿佛能夾住刀鋒。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渾濁的眼白包裹著依舊清亮的瞳仁,此刻平靜地迎著衛炎章冰冷審視的目光,裡麵沒有閃爍,沒有退縮,也沒有絲毫故人重逢的暖意,隻有一種閱儘滄桑後的沉寂,深不見底,仿佛兩口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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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拄著一根看似普通、卻異常筆直的棗木手杖,那“篤、嗒”之聲正是杖尾包裹的黃銅與地麵接觸所發。他站定在帳門內側的光影交界處,沒有再向前一步。引路的親兵早已按令退到帳外,帳簾重新落下,隔絕了大部分天光,帳內再次被火盆的光暈主宰。明暗轉換間,諸葛長明的身影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隨即又穩如磐石。
寒風似乎不甘心被阻隔,尋著縫隙鑽入,吹得火盆裡的火焰不安地搖曳,光影在諸葛長明布滿皺紋的臉上跳動,更添幾分莫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裡,衛炎章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那張沉重的黑漆帥椅上站了起來。玄鐵甲葉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陣低沉而威嚴的金屬摩擦聲,嘩啦——嘩啦——,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如同戰鼓的前奏。他魁梧的身軀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鐵塔,瞬間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他沒有迎上去,隻是站在案幾之後,隔著數步的距離,目光如冰冷的探針,一寸寸地掃過諸葛長明蒼老的臉龐、樸素的衣著,最終落在那根看似不起眼的棗木手杖上。
“諸葛先生……”衛炎章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刻意放緩了語速,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平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如同冰冷的玉珠滾落在金盤之上,“真是……彆來無恙?”
那“彆來無恙”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尾音微微拖長。其中蘊含的複雜意味——冰冷的問候,尖銳的諷刺,深沉的質疑,還有一絲被壓抑的、源自背叛的切骨寒意——如同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帳內本已凝固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