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都城,原謝猛帥府,如今成了臨時的囚籠與棋局中樞。夏末的悶熱被厚重的石牆隔絕在外,廳堂內隻餘下冰鑒散發的絲絲涼意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克米亞布爾被反綁雙手,強按著坐在一張硬木椅上,段梟那柄沉重的镔鐵點鋼槍就隨意地擱在他頸側,冰冷的槍尖緊貼著他虯髯覆蓋下劇烈跳動的頸動脈。衛炎章站在案前,將紙筆推到他麵前,燭火跳躍,映著他麵無表情的臉。
“寫。”衛炎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之氣,“按我說的寫。告訴謝勇,鋒都、華州已牢牢掌控在你克米亞布爾手中,衛炎章還算恭順,已被你順利收服,正協助你整軍備戰。讓他不必擔憂後方,火速親率主力,進攻臨江關!你率衛炎章部北上,與其彙合,共下臨江關!”
克米亞布爾灰色的鷹眼死死盯著衛炎章,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棱,充滿了怨毒、屈辱和一絲深藏的瘋狂。他緊抿著嘴唇,虯髯微微顫抖,仿佛在積蓄著最後的怒火。段梟不耐煩地用槍尖輕輕一壓,一道細小的血線立刻出現在克米亞布爾古銅色的皮膚上。
“蠻子,彆敬酒不吃吃罰酒!”段梟咧嘴獰笑,露出森白的牙齒,“老子的槍,可沒長眼睛!寫!或者老子現在就幫你把腸子掏出來晾晾?”
死亡的冰冷觸感讓克米亞布爾身體一僵。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潔白的紙張上,眼中掠過一絲極其隱晦、如同深淵寒潭般的算計。他伸出被縛住的手腕,艱難地握住了筆。筆尖飽蘸濃墨,在紙上艱難地移動,留下扭曲卻清晰的字跡。他完全按照衛炎章的口述書寫,語氣甚至刻意模仿出幾分掌控全局的從容與對衛炎章“識時務”的滿意。然而,在他內心最深處,卻翻滾著滔天的毒焰:‘寫吧!寫吧!讓你們這群愚蠢的劉蜀豬玀得意片刻!查爾斯…偉大的查爾斯將軍!八萬黑狼鐵騎的鐵蹄,即將踏碎你們的春秋大夢!鋒都?華州?臨江關?都將在我哈爾克勇士的馬蹄下化為齏粉!你們的頭顱,將成為我兀骨托王帳前最美的裝飾!衛炎章!段梟!武陽!到時候,我要親眼看著你們在鐵蹄彎刀下哀嚎求饒!讓你們體會什麼叫真正的絕望!’
這惡毒的詛咒在他心中無聲咆哮,卻未在筆端泄露分毫。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頹然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唯有胸膛還在劇烈起伏。
衛炎章拿起信箋,仔細審視一遍,確認無誤。他朝段梟微微頷首。段梟冷哼一聲,撤開了點鋼槍。衛炎章喚來心腹信使,將信鄭重交予:“八百裡加急!直送水方城,謝勇手中!沿途若有阻攔,格殺勿論!”
信使領命,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門外沉沉的夜色中。
水方城,謝勇府邸。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克米亞布爾的“捷報”如同最烈的美酒,讓謝勇徹底沉醉。他身軀陷在鋪著白虎皮的寬大座椅裡,一手舉著金杯,一手揮舞著那封剛剛送達、墨跡似乎都帶著勝利氣息的信箋,對著滿座心腹將領和幕僚,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
“哈哈哈!天助我也!布爾將軍真乃神人也!鋒都、華州,儘在掌握!連衛炎章那頭猛虎,也乖乖戴上了嘴套!臨江關!謝威、謝猛那兩個喪家之犬最後的狗窩!傳令!點兵!本帥要親征!親自去擰下謝威的腦袋!”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冰鎮美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他心頭熊熊燃燒的貪婪火焰。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站在臨江關巍峨的城樓上,腳下是謝威、謝猛顫抖求饒的身影,整個安廣郡的版圖在他腦海中熠熠生輝。至於哈爾克?克米亞布爾信中那“共慶大捷”的字眼,在他腦中自動轉化成了哈爾克人被擋在安廣郡之外的景象。他的臉上露出狡黠而得意的笑容:‘布爾啊布爾,你們就好好在鋒都待著吧!等本帥整合了謝威謝猛的地盤和兵馬,再借你們哈爾克的刀去砍武陽段梟…這安廣郡,乃至劉蜀,終究是我謝勇的囊中之物!讓你們和那些硬骨頭慢慢啃去吧!’
“傳本帥令!”謝勇猛地站起,龐大的身軀帶起一股風,聲音因亢奮而尖銳:
“集結所有能戰之兵!親衛營…統統隨本帥出征!”
“備足糧草器械!把庫房裡最好的刀槍弓弩都給老子裝上!”
“調集車馬!明日卯時,大軍開拔!目標——臨江關!”
“拿下臨江關,活捉謝威、謝猛者,賞萬金!”
命令如同旋風般傳遍水方城。這座謝勇經營日久的巢穴瞬間沸騰起來。士兵的呼喝聲、戰馬的嘶鳴聲、車軸的吱呀聲、搬運輜重的號子聲…交織成一片出征前的喧囂。謝勇站在府邸最高的露台上,望著下方燈火通明、兵馬調動的景象,臉上洋溢著誌得意滿、仿佛天下儘在掌握的笑容。夏夜的暖風吹拂著他敞開的錦袍,卻吹不散他眼中那近乎癲狂的野心光芒。
安城,靖亂軍大營。中軍帥帳,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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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陽端坐主位,剛剛展開衛炎章遣快馬送來的密信。信很短,隻有寥寥數語,卻字字千鈞:“網已收口,魚入甕中。鋒都事畢,段梟在握。時機已至,可收巨鼇。炎章頓首。”
燭火在武陽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出一片冰冷的寒芒。他緩緩放下信紙,手指在巨大的羊皮輿圖上劃過,最終重重落在代表臨江關的那個險要標記上。嘴角,勾起一絲冷峻而篤定的弧度。
“趙甲!”武陽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玉擲地,瞬間打破了帳內的沉寂。
“末將在!”早已按捺多時的悍將趙甲猛地踏前一步,甲葉鏗鏘,眼中爆發出灼熱的戰意。他身形精悍,麵容剛毅,如同出鞘的利刃。
武陽目光如電,直視趙甲:“命你為先鋒,領精兵兩萬!輕裝簡從,倍道兼行!三日之內,給我拿下臨江關!可能辦到?!”
“末將領命!”趙甲抱拳轟然應諾,聲震屋瓦,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與殺氣,“莫說三日!兩日之內,末將定將靖亂軍大旗,插上臨江關城頭!若違此誓,提頭來見!”他眼中燃燒著對功勳的渴望,更燃燒著對武陽知遇之恩的忠誠。
“好!”武陽霍然起身,一股無形的統帥威嚴彌漫開來,“要的就是這股銳氣!記住,破關要快!要猛!打碎謝家兄弟最後那點可憐的念想!此戰首功,非你莫屬!”
“謝將軍!”趙甲再次抱拳,轉身大步流星衝出帥帳,鎧甲摩擦聲如同戰鼓擂響。帳外,很快傳來他急促而有力的點兵號令和部隊迅速集結的嘈雜聲。一支鋒利的箭矢,已然搭上強弓,目標直指搖搖欲墜的臨江關!
臨江關,依江而守,雄關險隘。關城之內,氣氛卻比城外奔騰的江水更加洶湧複雜。臨時帥府,燈火搖曳,驅不散夏末的悶熱,更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猜忌、恐慌與一絲…詭異的“溫情”。
一張巨大的圓桌旁,曾經勢同水火、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兩兄弟——謝威與謝猛,此刻竟破天荒地同席而坐。桌上擺著簡單的酒菜,酒是上好的冰鎮花雕,菜卻隻有幾碟醬肉和時蔬,在戰時已是難得的奢侈。
謝猛端起一杯酒,他臉上刻意洗去了血汙,換上了一身相對乾淨的錦袍,但眉眼間的疲憊和甲胄下隱約透出的血腥氣卻無法掩蓋。他站起身,對著主位上依舊穿著華麗錦袍、卻難掩憔悴和肥胖虛浮的謝威,深深一躬,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沉痛與悔恨:
“大哥!這杯酒,小弟敬您!”他仰頭一飲而儘,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他的眼眶似乎有些發紅,“以前…以前都是小弟不懂事!被豬油蒙了心!處處與大哥您作對,爭權奪利…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可悲!”他聲音哽咽,重重放下酒杯。
“那謝勇!不過是一個低賤侍妾所生的野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勾結哈爾克蠻夷,蠱惑衛炎章那叛賊,一心想要除掉我們兄弟,好獨吞父親留下的基業!”謝猛的話語充滿了怨毒,眼神卻“真摯”地看著謝威,“大哥!我們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啊!骨肉相連,血脈相通!如今大敵當前,外寇入侵,我們若再兄弟鬩牆,豈不是正中謝勇那狗賊和下懷?讓親者痛,仇者快?!”
他再次為自己和謝威斟滿酒,雙手捧杯,姿態放得極低:“大哥!小弟今日在此立誓!從今往後,必當尊大哥為主!唯大哥馬首是瞻!刀山火海,絕無二話!隻求大哥不計前嫌,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共渡這生死難關!!”
這番話,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至少表麵如此),如同重錘狠狠敲在謝威的心坎上。他肥胖的身軀微微顫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桀驁不馴、處處與自己作對的親弟弟,此刻卻如此“卑微”、“悔悟”地懇求自己。尤其那句“一母同胞”,更是觸動了他內心最深處那點可憐的血脈之情和家族責任感。連日來的慘敗、困守孤關的絕望、眾叛親離的恐慌,早已將這個驕奢淫逸的大公子折磨得心力交瘁。謝猛此刻的“投誠”與“尊奉”,無異於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謝威的眼眶也濕潤了,他臉上肌肉抖動,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帶著一種複雜的沙啞和釋然:“二弟!快…快起來!”他親自離座,扶起躬身的謝猛,手掌用力拍著謝猛的肩膀,觸手是堅硬冰冷的甲胄。
“以前大哥也有諸多對不住你的地方…”謝威的聲音帶著哽咽,仿佛真的痛心疾首,“是大哥糊塗!隻顧著自己…忽略了我們兄弟情誼!才讓謝勇那野種和衛炎章那叛賊有機可乘!”他緊緊抓住謝猛的手臂,仿佛怕他跑了,“二弟!你能幡然醒悟,願與大哥同心協力,大哥…大哥心裡…高興!真的高興!”
他拉著謝猛重新坐下,親自為他斟滿酒,臉上擠出一個“寬厚”而“激動”的笑容:“從今日起!你謝猛,就是我謝威的大將軍!統領臨江關所有兵馬!你我兄弟,共享富貴!共掌安廣!隻要渡過此劫,這安廣郡,有你一半!”
“謝大哥!”謝猛臉上瞬間爆發出“狂喜”之色,再次離席,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充滿了“感激涕零”,“猛必肝腦塗地,誓死效忠大哥!萬死不辭!”他低下頭,眼中卻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與算計。共享富貴?共掌安廣?不過是困獸猶鬥時的空頭許諾罷了!他謝猛要的,是活命!是尋找一切可能翻盤的機會!至於這個愚蠢的大哥…哼。
謝威看著跪在麵前的“忠心”弟弟,聽著那鏗鏘的誓言,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似乎也煙消雲,洋溢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滿足和虛幻的掌控感,大笑著扶起謝猛:“好!好兄弟!起來!喝酒!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歸!明日,共禦外敵!”
兩人舉杯相碰,冰涼的酒液在燭光下蕩漾。觥籌交錯間,虛假的溫情在臨江關這最後的囚籠裡彌漫。關外,謝勇貪婪的赤旗大軍正滾滾而來;西北,趙甲率領的靖亂軍鋒矢正撕裂夜色;更遙遠的西南地平線之下,查爾斯八萬哈爾克鐵騎的陰影,如同無聲的雷雲,正悄然壓境。這杯中的酒,究竟是兄弟和解的甘露,還是通往毀滅的鴆毒?臨江關的燈火,在夏末粘稠的黑暗中,搖曳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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