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夜色如墨,卻無半點安寧。
往日裡繁華的朱雀大街,此刻空無一人,隻有一隊隊身著玄甲的京營士卒,手持長戟,麵無表情地巡弋。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而單調的“噠、噠”聲,每一次響起,都一記重錘,敲在城中每一個世家大族的心口上。
空氣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混雜著初冬的寒氣,凝結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肅殺。
清河崔氏的府邸內,燈火通明,卻照不散籠罩在廳堂內的陰霾。
這裡聚集著當今天下最尊貴的一群人——五姓七望的家主或代表。
太原王氏、滎陽鄭氏、範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加上主人清河崔氏,每一個姓氏,都代表著數百年的榮耀與權勢。
然而此刻,這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世家之主,一個個麵色鐵青,死死盯著麵前那盞早已涼透的茶,誰都沒有說話。
廳堂裡,死寂一片。
終於,清河崔氏的家主,一個年過半百,須發皆已花白的老者,崔敬,乾澀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諸位……都聽說了吧?”
沒人回答,但所有人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範陽……範陽盧氏……”
滎陽鄭氏的家主鄭修文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昨天,新皇李璘一道旨意,以“勾結叛逆,意圖謀反”
的罪名,命不良人與京營士卒,封鎖了範陽盧氏在長安的所有府邸、商鋪。
人,抓了。
家,抄了。
據說,從盧氏的密室裡,搜出了與安祿山往來的書信,還有私藏的甲胄兵器。
鐵證如山。
不,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位新皇,想讓它成為鐵證。
“他……他怎麼敢!”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承嗣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濺出,他卻渾然不覺,雙目赤紅地低吼,“他這是要與天下士族為敵!他是個暴君!”
“暴君?”
崔敬發出一聲淒涼的苦笑,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絕望,“王兄,你現在才看明白嗎?他不是暴君,他比誰都清醒。”
“他從一開始,就沒把我們這些所謂的世家放在眼裡!”
“我等引以為傲的百年聲望,在他眼中,恐怕連個屁都算不上。他的刀,可比我們的筆,鋒利多了。”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王承嗣心中最後一點僥幸。
是啊,刀。
李璘有刀,有數不清的,隻聽他一人號令的刀。
而他們有什麼?
幾個在朝中當官的子弟?
早已被清洗得七七八八。
富可敵國的財富?
在抄家麵前,不過是為彆人做的嫁衣。
遍布天下的門生故舊?
誰敢為了一個注定要倒的世家,去觸怒一頭已經露出獠牙的猛虎?
“範陽盧氏……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
隴西李氏的一位族老,聲音微弱,帶著哭腔,“我聽說,不良人已經帶著旨意北上範陽,這是要……要滿門抄斬,斬草除根啊!”
“斬草除根”四個字,像四座大山,壓得在場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他們怕了。
他們這些自詡風骨,視皇權如無物的門閥,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李璘的殺伐果斷,已經徹底擊碎了他們的幻想。
要麼,順從。
要麼,死。
崔敬緩緩站起身,佝僂的背影在燈火下拉得老長,他環視一圈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陛下,缺錢,缺糧。”
“河北的戰事,西域的戰事,都需要錢糧。”
“陛下這是在告訴我們,該怎麼選。”
“我清河崔氏,明日,會獻出糧草三十萬石,錢百萬貫。”
眾人聞言,皆是心頭一痛,這可都是剜他們的肉啊!
但看著崔敬那張布滿死氣的臉,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範陽盧氏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跟家族存續比起來,錢糧又算得了什麼?
“我太原王氏……也出。”
王承嗣頹然坐下,瞬間蒼老了十歲。
“滎陽鄭氏,附議……”
“隴西李氏……”
一夜之間,曾經牢不可破的世家同盟,在絕對的暴力麵前,土崩瓦解。……
第二日,天光微亮。
太極殿前,文武百官早已列隊整齊。
寒風刺骨,但沒人敢動彈分毫。
他們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緩,生怕發出半點聲響,驚擾了殿內那尊喜怒無常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