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
香爐裡升騰的青煙繚繞不散。
給高大空曠的宮殿平添了幾分不真實的朦朧。
李璘端坐於龍椅之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扶手上雕刻的龍首。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階下躬身稟報的禦林軍大將軍陳玄禮。
陳玄禮的聲音沉穩,將朱雀門前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一字不漏地複述出來。
他沒有添加任何個人的情緒,隻是作為一個忠實的傳聲筒,還原著當時的情景。
當他說到太上皇李隆基那一番犒賞三軍的言語和做派時,大殿裡死的寂靜,隻有他自己的聲音在梁柱間回蕩。
站在殿下的幾名內侍和官員,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誰都清楚,那位曾經的帝王,在絕境中爆發出的威嚴,是對新皇權威的一次隱晦挑釁。
他們偷偷抬眼,想要從新皇那張年輕而冷峻的臉上,看出幾分端倪。
是憤怒?
是忌憚?
還是不屑?
然而,李璘的臉上什麼都沒有。
他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故事。
直到陳玄禮稟報完畢,垂首靜立,等待旨意,李璘才停止了敲擊龍椅的動作。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上,目光穿過嫋嫋的青煙,落在陳玄禮身上。
“嗬嗬。”
一聲輕笑,從他的喉嚨裡溢出,在這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太上皇,不昏庸的時候,辦事情,還是很妥當的嘛。”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褒是貶,卻讓在場的所有人心頭猛地一跳。
這話語裡的輕描淡寫,本身就是一種最極致的蔑視。
李隆基傾儘全力演出的那一場帝王餘暉,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還算過得去的滑稽戲。
陳玄禮額角滲出冷汗,他更加低下了頭,不敢接話。
李璘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背,淡然道:“他想賞,就讓他賞。國庫裡還不缺那幾頭牛羊。乞活軍打了勝仗,理應犒賞。”
“去吧。”
“喏!”
陳玄禮心中一凜,立刻領命。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侍的通傳聲。
“左相李林甫,覲見——”
話音未落,一個瘦削而微駝的身影,已經邁著細碎而平穩的步子,悄無聲息地滑進了大殿。
李林甫的官袍漿洗得不苟,他走到大殿中央,撩起袍擺,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跪拜大禮。
“老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額頭,穩穩地貼在冰涼的金磚上。
“平身。”
李璘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謝陛下。”
李林甫緩緩起身,腰依舊是躬著的,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掛著一副恰到好處的恭謹笑容。
他從不抬頭直視龍椅上的君主,那是一種會招來殺身之禍的愚蠢行為。
“李相有何事啟奏?”
“回陛下,”
李林甫從袖中取出一本奏疏,雙手捧過頭頂,“吏部關於今科取士的諸般事宜,已儘數籌備妥當。老臣特來請示陛下,我大唐初定,陛下新登大寶,是否當開恩科,廣納天下賢才,為陛下,為我神武新朝,選拔棟梁?”
他的話語說得極為漂亮,既點明了新朝新氣象,又將功勞和榮耀都歸於李璘。
李璘的目光落在李林甫身上,這個在朝堂上屹立數十年的老狐狸,總能最快地嗅到風向。
開恩科?
這確實是曆代新君收攏人心,培植親信最有效的手段。
李璘的嘴角,終於勾起了真實的弧度,帶著幾分冷意和期待。
“開!為何不開?”
他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踱步到禦階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李林甫,也俯視著這座象征著天下權柄的大殿。
“傳朕旨意,神武元年,開恩科取士!”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在殿內激起陣陣回音。
“朕要讓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知道,隻要他們有真才實學,忠於朕,忠於這神武朝,朕,就給他們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李林甫立刻再次拜倒:“陛下聖明!”
李璘卻沒理會他的吹捧,他的思緒早已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科舉……
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東西啊。
它曾是那些盤根錯節數百年的世家門閥,用來掌控朝堂,壟斷官職的工具。
所謂的取士,不過是他們左手倒右手的一場遊戲。
寒門子弟,就算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也休想從他們手中分得一杯羹。
五姓七望……
李璘的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