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多的,是那些不甘的年輕人。
一個二十出頭的學子,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掐進肉裡。
他死死盯著皇榜,要用目光將那薄薄的紙張燒穿。
“明年!明年我必再來!”
他咬著牙,對身邊的同伴低吼,“此等羞辱,我絕不再受第二次!金榜之上,必有我名!”
人間百態,悲歡離合,在這麵巨大的紅牆下,上演得淋漓儘致。
與此處的喧囂鼎沸不同,不遠處的醉仙樓裡,卻是一片疏懶的寧靜。
李白斜倚在窗邊的胡床上,手裡提著個白玉酒壺,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裡灌著。
窗外的喧嘩,對他而言,隻是助興的下酒菜。
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醉意的眸子,此刻正望著天邊的流雲,神遊天外。
“太白兄!太白兄!”
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和掩不住的喜悅,從樓梯口傳來。
杜甫氣喘籲籲地跑上二樓,一眼就看見了窗邊的李白。
他幾步衝過去,臉頰因為奔跑而漲得通紅。
“太白兄,恭喜啊,高中啊!”
他喘著粗氣,“陛下恩科,三天之後殿試,同殿競技,與天驕一絕高低!”
杜甫的聲音裡滿是崇拜和激動,中榜的是他自己。
李白聞言,隻是懶洋洋地轉過頭,瞥了他一眼,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酒液順著他的喉嚨滑下,他舒暢地哈出一口氣。
“哦?中了?”
杜甫被他這反應弄得一愣,隨即急道:“是啊!太白兄,你的大名就在榜上!我親眼看見的!這次可是八百多人同場殿試,前所未有啊!”
李白終於坐直了身子,他將手中的酒壺重重往桌上一頓,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樓外鼎沸的人聲,似乎在這一刻被他身上的酒氣與豪氣一並壓了下去。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上殘留的酒漬,眼中閃爍著狂放不羈的光。
“狀元郎的位子,也該換人坐坐了。”
他咧嘴一笑,聲音不大,卻透著睥睨天下的狂妄。
“我必摘下狀元郎!”
長安城的沸騰,恩科的喧囂,另一個世界的熱鬨,傳不到這清冷死寂的太上殿。
殿內,檀香的餘燼早已冰冷,隻有若有若無的陳腐氣味,纏繞著巨大的梁柱。
李隆基端坐於一張古琴前。
他曾用這雙手批閱過江山社稷的奏章,也曾用這雙手撫摸過天下最美的女人。
如今,這雙手枯瘦如柴,指節突出,撥弄著琴弦,發出的卻不是高山流水的雅音,而是一串串支離破碎的、帶著殺伐之氣的銳響。
“錚——”一聲刺耳的弦音撕裂了殿內的沉寂。
一個老宦官小步挪到殿門外,連頭都不敢抬,聲音顫抖:“太上皇…冷宮那邊傳來消息…楊…楊貴妃她…”
李隆基的指尖在琴弦上頓住,他沒有回頭,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撩動一下。
他隻是盯著眼前那張琴,在欣賞一幅絕美的畫。
老宦官見他沒有反應,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貴妃娘娘…自縊了…幸好…幸好壽王殿下及時趕到,人…救下來了。”
話音剛落。
“嘣!”
一聲脆響,李隆基指下的一根琴弦應聲而斷。
斷弦猛地彈起,在他蒼老的手背上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
血珠慢慢滲出,殷紅刺眼。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緩緩抬起手,低頭看著那道傷口。
他的眼神裡沒有驚愕,沒有悲傷,甚至沒有憤怒。
那是一種極致的冷漠,一種在看一件與自己毫無乾係的死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