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鑽進鼻腔,像一層無形的薄膜糊在肺葉上。沈默睜開眼,刺目的白熾燈光讓他瞳孔驟然收縮,隨即又適應了這病房特有的、毫無生氣的明亮。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陣沉悶的鈍痛,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那道新生的、猙獰的傷疤。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去,厚厚的紗布下,是外科醫生精湛縫合的成果,也是西山玉湖那場噩夢留下的唯一可見印記。
“醒了?”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醫生拿著病曆夾走進來,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溫和笑容,“沈先生,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胸悶氣短?頭暈?”
沈默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水……”聲音嘶啞得陌生。
醫生示意護士遞來溫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沈默的目光卻死死盯著醫生遞過來的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密封袋。
裡麵是三塊早已失去光澤、布滿裂紋的玉牌碎片,以及……一粒米粒大小、紅綠交織、如同凝固血漿與翡翠碎屑混合而成的……玉屑。
“山民在湖邊發現你時,你手裡攥得死死的,差點掰不開。”醫生語氣輕鬆,帶著點好奇,“這東西看著挺特彆,是什麼古玉的碎片?”
沈默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密封袋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冰涼感,如同冬眠毒蛇的吐息,順著指尖神經瞬間刺入腦海!
靜養……等待……
那意念模糊、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意誌。不是幻覺!它還在!它沒死!
沈默猛地縮回手,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牽扯著傷口一陣劇痛,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這反應讓醫生和護士都愣了一下。
“沈先生?哪裡不舒服?”醫生立刻上前檢查監護儀。
“沒……沒事……”沈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依舊乾澀,“有點……頭暈。這東西……”他指了指密封袋,“是我家傳的小玩意兒,沒什麼價值。”
醫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沒多問,將密封袋放在床頭櫃上:“好好休息,你的心臟貫穿傷恢複得堪稱奇跡,但還需要靜養觀察。”
病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沈默靠在枕頭上,冷汗浸濕了病號服的後背。他死死盯著床頭櫃上那個小小的密封袋,仿佛裡麵裝著隨時會引爆的炸彈。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斜地落在袋子上,那粒紅綠交織的玉屑在光線下,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脈動。
它蟄伏著。它在等待。
出院手續辦得異常順利。醫生雖然對沈默的快速康複嘖嘖稱奇,但各種檢查指標都顯示他的身體機能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恢複。隻有沈默自己知道,這份“健康”之下潛藏著什麼。他拒絕了所有的複診建議,隻想儘快離開這個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牢籠。
回到“默然齋”,推開那扇熟悉的、積滿灰塵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腐木頭、舊書和塵土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店裡的一切都蒙著厚厚的灰,仿佛時間在這裡停滯了許久。沈默沒有開燈,徑直走向裡間那個小小的隔間。他反鎖好門,拉緊窗簾,將自己徹底投入一片令人心安的黑暗。
黑暗是最好的幕布。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牆壁,才敢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密封袋。他撕開封口,倒出裡麵的東西。三塊玉牌碎片毫無生氣,像普通的碎石。唯獨那粒紅綠玉屑,在絕對的黑暗中,開始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如同螢火蟲般的暗綠色光暈。
光暈很淡,時明時滅,帶著一種生命特有的韻律。
沈默屏住呼吸,將它捏在指尖。那冰冷的觸感更加清晰了。他閉上眼,努力摒棄所有雜念,將全部感知集中在指尖。
嗡……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心跳淹沒的嗡鳴,從玉屑內部傳來。緊接著,一股微弱到極致、卻無比精純的冰涼氣流,如同初春解凍的第一縷溪水,順著指尖的皮膚、血管,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滲入了他的體內。
這氣流與西山之前血玉反饋的狂暴能量截然不同!它更加精純,更加內斂,帶著一種……種子紮根般的耐心與隱秘。
氣流沒有流向四肢百骸,而是精準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導向了他胸腔深處,那道剛剛愈合不久的、猙獰的傷疤。
目標——心臟!
沈默渾身汗毛倒豎!他想立刻甩掉這邪物,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氣流觸碰傷疤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冰冷麻癢與輕微刺痛的感覺傳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冷的根須,正試圖穿透新生的血肉,向著那顆搏動的心臟深處紮去!
“滾開!”沈默在心中怒吼,用儘全部意誌抵抗。那冰冷的氣流似乎受到了阻礙,微微停滯。
共生……修複……力量……
那模糊的意念再次傳來,帶著一種原始的、生物本能的誘惑。它不再像血玉那樣狂暴地索取,而是狡猾地展示著“好處”——隨著冰冷氣流的滲入,沈默清晰地感覺到,胸腔傷口的疼痛正在迅速減輕!那種手術後殘留的、火燒火燎的悶痛感,如同被冰水澆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的舒適。甚至,他能感覺到自己因失血和創傷而略顯虛弱的心跳,似乎變得更加有力、更加平穩!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立竿見影的“好處”如同最甜美的毒藥。沈默抵抗的意誌出現了一絲動搖。就在這瞬間,那股冰冷氣流猛地一竄,突破了意誌的堤壩,更深地滲透進傷疤深處!
“呃!”沈默悶哼一聲,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細小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隨即又鬆開。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在心臟與指尖那粒微小的玉屑之間建立起來。冰冷,但不再那麼充滿敵意。它像一枚奇異的種子,在他心臟的傷口處,悄然埋下。
沈默猛地睜開眼,在絕對的黑暗中,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低頭看著指尖,那粒玉屑的暗綠光芒似乎穩定了一些,不再閃爍,而是持續散發著微弱的光暈。他將它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如同握著一顆來自深淵的心臟。
這不是結束。這僅僅是另一種形態的開始。血玉已碎,但玉的詛咒,以更隱秘、更致命的方式,在他這顆傷痕累累的心臟裡……重生了。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與暗湧的恐懼中滑過。“默然齋”依舊大門緊閉,沈默像個真正的幽靈,蟄伏在店鋪深處的陰影裡。他不再需要普通的食物,饑餓感被胸腔深處那顆“玉種”帶來的冰冷飽足感取代。睡眠也變得斷斷續續,每當夜深人靜,他總能清晰地“聽”到心臟跳動時,那細微的、如同玉石摩擦般的“哢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