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虛無。絕對的混亂。
沈默的意識在粘稠的黑暗與破碎的光影中沉浮。沒有聲音,沒有觸感,甚至沒有“墜落”的實感。隻有狂暴、無序的空間亂流如同億萬把冰冷的銼刀,反複刮擦、撕扯著他殘破不堪的軀體。每一次無形的“接觸”,都帶來深入靈魂的、仿佛存在本身被一點點磨碎的劇痛。
胸前空洞內,手腕碎片核心如同徹底熄滅的爐渣,冰冷、死寂,再無半分能量波動。維係這具軀殼最後一絲生機的,隻剩下左臂那條覆蓋著暗金紋路的裂淵之螯。它在狂暴的維度亂流中微微起伏,如同深海怪物的呼吸口。螯臂表麵那些暗金紋路如同活物般緩慢流淌,貪婪地捕捉、吸收著掠過軀體的、稀薄而混亂的維度能量流。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汲取,都伴隨著螯臂內部結構極其細微的調整和強化,那些暗金光澤似乎更深邃了一分,棱角的弧度更趨近於某種冰冷的殺戮美學。
`[量子遷躍…持續…載體損傷…惡化…]`
`[掠食者協議…靜默運行…能量汲取…維持最低活性…]`
冰冷、陌生、毫無情感波動的信息流,如同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在沈默近乎停滯的意識中回蕩。這不再是手腕碎片核心的指令,而是源自這條反噬主人的螯臂自身的“意誌”。它像一匹套上韁繩卻隨時會反噬的凶獸,維係著宿主最低限度的“存在”,隻為確保自身這具“載體”不會徹底崩潰消散在這混亂維度之中。至於載體的痛苦?無關緊要。
“嗬…嗬…”沈默殘存的意識在虛無中掙紮。他想控製身體,想奪回哪怕一絲主導權,但回應他的隻有左臂那冰冷的、越來越強的“存在感”和全身無處不在的、被空間亂流撕扯的劇痛。每一次試圖凝聚意識,都如同在流沙中掙紮,徒勞無功,反而加速著精神的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種地方,時間失去了意義——前方的混亂光影陡然一變!
狂暴無序的亂流仿佛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壁壘,變得相對平緩。無數巨大、扭曲、閃爍著幽暗光澤的“碎片”,如同宇宙巨獸的屍骸殘片,靜靜地懸浮在這片相對穩定的維度空間之中。
這些“碎片”形態各異,有的像是斷裂的巨大艦橋,金屬表麵布滿焦黑和結晶化的熔融痕跡;有的如同被撕裂的山巒,岩石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澤,流淌著凝固的能量脈絡;更多的則是無法形容的、介於物質與能量之間的殘骸,如同凝固的黑色閃電或破碎的星雲,邊緣不斷逸散出細微的、閃爍不定的量子塵埃。
死寂。比之前的溶洞更加徹底的死寂。
沒有聲音,沒有能量波動,甚至連空間本身都仿佛凝固了。隻有一種彌漫在每一個量子微粒中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仿佛這裡是一個被遺忘的、屬於維度本身的墳場,埋葬著無數紀元之前的戰爭殘骸。
`[檢測到…高維古戰場…殘骸區…]`
`[環境:空間結構相對穩定…高維能量惰性化…輻射:低…]`
`[掠食者協議…調整…低功耗感知模式…]`
螯臂的信息流依舊冰冷,驅動著沈默殘破的軀體,如同漂浮的太空垃圾,緩慢地滑向這片巨大墳場的邊緣。它選擇了一塊相對較小的、如同扭曲金屬巨樹根係的殘骸作為臨時落腳點。
當沈默的身體接觸到那冰冷、堅硬、布滿奇異紋理的金屬表麵時,一股微弱但清晰的“信息流”如同觸電般,順著接觸點猛地竄入他瀕臨破碎的意識!
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無數破碎、混亂、充滿極致痛苦與絕望的“意念”碎片!
“殺…殺光…它們…背叛…”
“坐標…星火…坐標…必須…傳遞…”
“救我…好痛…意識…在溶解…”
“湮滅炮…充能…充能…不——!!!”
無數個聲音,無數種語言或意識表達方式),無數份瀕臨崩潰前的最後嘶吼、遺言、詛咒、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沈默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防線!
“呃啊啊啊——!!!”沈默在意識深處發出無聲的慘嚎。這比空間亂流的撕扯更加可怕!這是無數強大存在隕落前殘留的、最純粹、最強烈的負麵精神印記!絕望、瘋狂、憎恨、痛苦…如同億萬根淬毒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的靈魂!他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攪拌機,被這些混亂的意念碎片反複衝擊、切割、汙染!
`[警告!偵測到…高濃度殘留疑似汙染…]`
`[載體精神閾值…崩潰邊緣…]`
`[掠食者協議…啟動精神屏障…低效…]`
左臂裂淵之螯猛地亮起一層極其微弱的暗金光暈,試圖隔絕這股精神洪流。但這屏障在如此海量的、源自隕落強者的意識汙染麵前,如同紙糊般脆弱!汙染依舊洶湧而入!
沈默的身體在金屬殘骸上劇烈地抽搐、翻滾,如同被無形的惡魔撕扯。他雙眼圓睜儘管視野一片模糊),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粘稠的黑血從七竅和胸前空洞不斷滲出。意識在崩潰的邊緣瘋狂搖曳,無數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如同破碎的鏡片,在他混亂的思維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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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星艦內部,穿著奇異裝甲的戰士在能量火焰中化為灰燼,最後傳遞的意念是某個坐標的片段;
巨大的生物機甲被無形的力量肢解,駕駛者發出靈魂撕裂般的哀嚎;
冰冷的虛空中,一道橫貫星河的湮滅光束掃過,無數星球連同其上的生命瞬間化為基本粒子…
這些碎片如同附骨之蛆,瘋狂侵蝕著他的“自我”,試圖將他同化為這量子墳場中又一個渾渾噩噩的、充滿怨毒的殘留意識體!
就在沈默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淹沒、溶解的刹那——
一個清晰、穩定、帶著一絲金屬質感的意念碎片,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猛地刺破了混亂的汙染洪流,精準地錨定了他意識中某個最深的烙印——那是他曾經身為人類時,在某個安全屋角落,用匕首在牆壁上刻下的一個極其微小的、代表“希望”的簡陋星芒符號!
“同類…意識…未完全…量子化…核心…保護了你…”
這意念碎片傳遞的信息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混亂的力量。它並非言語,而是直接作用於沈默意識最深層的結構。
“汙染…源自…戰場…集體意識…殘餘…非主動攻擊…吸收…會加速…同化…”
“能量…惰性…但…‘星火’坐標…關鍵…記錄…”
“小心…你的‘玉’…它在…進化…掠奪…本能…警惕…共生…或…取代…”
這段相對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在沈默混亂的意識風暴中投入了一塊壓艙石。雖然依舊痛苦萬分,但那些瘋狂衝擊的負麵情緒碎片似乎被這股穩定意念暫時隔開了一絲縫隙。
`[殘留意識汙染…被未知信息流…部分中和…]`
`[載體精神閾值…穩定瀕危)…]`
螯臂的信息流捕捉到了變化,屏障的暗金光暈似乎也穩定了一瞬。
沈默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殘存的意識死死抓住這縷清明的意念碎片。他竭力集中精神,試圖“回應”,試圖獲取更多信息。
“星火…坐標…是什麼?誰…留下的?”他的意念在混亂中艱難地傳遞。
然而,那清晰的意念碎片並未直接回答,反而傳遞出一種混合著疲憊、釋然與最後囑托的複雜情緒。
“記錄…在我的…殘骸…核心…‘幽瞳’…實驗場…坐標…是鑰匙…”
“我的…時間…到了…汙染…太深…意識…即將…消散…”
“保護…你的…核心…那是…對抗…‘觀測’…的…火種…”
“活下去…同類…帶著…星火…找到…‘方舟’…”
意念碎片傳遞到這裡,陡然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最後的畫麵,是一段極其複雜的、由流動的量子光點構成的立體結構圖,深深烙印在沈默的意識深處——這就是“星火”坐標!緊接著,是一幅模糊的景象:一片死寂冰冷的巨大金屬結構,懸浮在無垠的黑暗虛空中,結構表麵布滿了無數蜂巢般的孔洞,散發著微弱而恒定的藍光——方舟?
“願…量子之海…終有…歸途…”
最後的意念帶著深深的眷戀與解脫,徹底消散了。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水,再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