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
那不是簡單的、飄散在空氣裡的味道。它更像一塊剛從汙水裡撈出來的厚重濕毯子,帶著陳年血汙、組織液腐敗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屬於生命徹底潰爛後的甜膩腥氣,蠻橫地糊在沈默的臉上,強行塞進他的鼻腔和喉嚨深處。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一種酷刑,肺葉沉重地抗拒著,每一次起伏都攪動著胃袋裡的酸液,帶來強烈的嘔吐欲望。
他幾乎是屏著氣,背貼著冰冷、布滿黴斑和不明粘膩水漬的牆壁,一點點向前挪動。腳下是厚厚的、踩上去發出令人心悸的“噗嘰”聲的汙穢層,混雜著碎裂的石膏板、傾倒的藥瓶和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布片。頭頂應急燈管早已碎裂,隻有幾縷慘淡的月光,從遠處高高牆壁上破開的巨大豁口斜射進來,勉強勾勒出這個巨大空間——醫院廢棄主樓一層大廳——那地獄般的輪廓。曾經光潔的地磚被厚厚的塵埃和瓦礫覆蓋,扭曲變形的金屬座椅如同巨獸的骸骨,翻倒的導診台隻剩下空殼,上麵用紅漆潦草塗畫的巨大叉號在昏暗中若隱若現,像某種不祥的詛咒。
靜。
死寂像沉重的鉛塊壓在心頭。隻有他自己壓抑到極限的呼吸聲,還有……滴答。滴答。極其緩慢、極其清晰的水滴聲,不知從哪個幽暗的角落傳來,每一次落下,都像冰冷的針,刺在緊繃的神經末梢上。這聲音是這片死域唯一的脈搏,反而讓寂靜顯得更加龐大、更加具有壓迫性,仿佛整個黑暗空間都在屏息,等待著什麼。
他需要光。哪怕一絲微弱的光。沈默的手指在背包側袋裡摸索,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外殼。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電筒,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響。拇指搭上開關,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就在他準備用力按下的瞬間——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這死寂中如同驚雷的脆響,從背包深處傳來。
不是手電筒開關的聲音。是更深的地方。
沈默的動作驟然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結。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幾乎要蓋過那催命般的滴水聲。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毫無征兆地、極其突兀地,從他緊攥著的左手掌心猛地炸開!
“呃!”一聲短促的痛哼被他死死咬在牙關裡。
是那塊玉!那塊嵌在他掌心裡的、名為“星火”的詭異玉石!
灼熱感來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仿佛他攥著的不是一塊玉,而是一塊剛從熔爐裡夾出來的、燒紅的鐵塊!劇烈的疼痛順著掌心神經一路燒灼上去,直衝腦髓。沈悶猛地張開手,借著那慘淡的月光低頭看去。
掌心中央,那塊原本溫潤、內斂著微弱流光的星火之玉,此刻正發生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劇變!
它不再是安靜的石頭。它在搏動!像一顆被強行剝離出來的、微小而熾熱的心臟,在他血肉的基座上,一下,又一下,強勁地、規律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更強烈的灼痛和一種……怪異的膨脹感。玉石的邊緣不再是光滑的,無數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卻鮮紅刺目的“絲線”,正以一種令人作嘔的活物姿態,瘋狂地從玉石與血肉的交界處鑽探出來!它們像饑餓的紅色線蟲,又像某種瘋狂滋生的菌絲,貪婪地、堅定地鑽進他掌心周圍的皮肉裡,沿著皮膚下細微的紋理,向四周急速蔓延開去!
刺痛、灼燒、伴隨著一種詭異的麻癢感,如同億萬隻細小的蟲蟻在皮下啃噬爬行。沈默眼睜睜看著自己左手掌心的皮膚,以那塊搏動的玉為核心,迅速被勾勒、覆蓋上一種極其複雜、妖異而扭曲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紋路仿佛擁有生命,還在不斷延伸、分叉、加深顏色,如同活體電路板,又像某種古老邪異的符咒被激活,深深烙進他的血肉之中。
劇痛和這恐怖的視覺衝擊讓沈默眼前猛地一黑,大腦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撕開了一道裂縫。破碎、尖銳、帶著強烈金屬和消毒水氣味的畫麵碎片,如同高壓電流般狠狠刺入他的意識!
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冰冷的、泛著金屬光澤的巨大圓柱形玻璃培養艙,艙壁凝結著冰冷的霜氣。
艙內,是濃稠、翻湧著詭異氣泡的幽綠色液體。
液體深處……浸泡著一個模糊扭曲的、似乎是人形的巨大輪廓!
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警報聲驟然拉響,紅光瘋狂旋轉閃爍,映照著幾張戴著防護麵罩、寫滿驚駭和某種……狂熱的臉!
“……能量指數突破閾值!容器……”
“……實驗體7號……活性異常!失控!!”
“……‘門’!它指向‘門’!必須……”
“……銷毀!立刻銷毀程序!快啊——!”
碎片化的嘶吼、冰冷的指令、絕望的呼喊……這些聲音混雜著刺耳的警報,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沈默的太陽穴!他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額頭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牆壁上,劇痛讓他瞬間從那可怕的幻象碎片中掙脫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內層的衣物,粘膩冰冷地貼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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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實驗體7號?什麼門?銷毀?!
這些突兀閃回的、完全陌生的畫麵和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真實感和絕望感,讓沈默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大口喘息,試圖抓住那轉瞬即逝的碎片,但幻象已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掌心那持續搏動、蔓延的妖異紋路帶來的劇痛。
就在這時——
“滴答。”
那唯一的水滴聲……消失了。
絕對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鐵幕轟然落下。
一種比之前強烈百倍的、源自生物本能的警兆,如同冰水瞬間灌頂,讓沈默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他猛地抬頭,充血的眼球死死盯向大廳深處那片最為濃稠的黑暗角落——那水滴聲最後傳來的方位。
他剛才路過那裡時,眼角餘光曾掃到一具東西。一具被隨意丟棄在翻倒的金屬擔架車和一堆破碎石膏塊之間的“東西”。它身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汙垢和灰塵,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像一堆不起眼的垃圾。但沈默記得,在那層汙垢下,隱約透出的衣物材質……似乎過於“新”了?與這廢棄幾十年的環境格格不入。而且,那形體……太過完整,沒有骸骨應有的散亂。
現在,那片濃稠的黑暗裡,什麼也看不清。但沈默全身的細胞都在尖叫:那裡有東西!活的東西!
他的右手,已經本能地、顫抖著摸向了腰間,那裡插著他僅有的武器——一把刃口磨得還算鋒利的消防斧。冰冷的木質斧柄握入汗濕的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支撐感。他強迫自己放緩呼吸,將身體的重心壓得更低,像一張繃緊的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限,耳朵捕捉著黑暗中最細微的聲響,眼睛死死鎖定那片深淵般的角落。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在死寂中凝固、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掌心的玉石搏動得更加強勁,妖異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皮膚下微微蠕動,帶來陣陣灼麻。
突然!
“哢…哢嚓…咯嘣……”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牙根發酸的、如同朽木被巨力強行折斷的聲音,清晰地從那片黑暗角落裡傳了出來!
沈默的心臟驟然停跳一拍!
緊接著,是布料摩擦地麵的“沙…沙…”聲,緩慢,拖遝,帶著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粘滯感。一個輪廓,一個極其模糊、佝僂著的人形輪廓,在那片絕對的黑暗中,極其緩慢地……坐了起來!
它坐起的動作僵硬而扭曲,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反向運動,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哢嚓…咯嘣…”的骨骼錯位和碎裂的脆響!這聲音在死寂的大廳裡被無限放大,如同地獄的磨盤在碾磨著靈魂。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他握著消防斧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慘白,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腎上腺素瘋狂分泌,混合著恐懼和星火之玉帶來的詭異灼熱,在血管裡奔流咆哮。
那坐起的黑影,頭顱以一個完全違背人體結構的、近乎九十度的直角,極其緩慢地……轉向了沈默的方向!
黑暗中,沈默似乎感覺到兩道冰冷粘稠、不帶任何生命溫度的“視線”,如同實質的蛞蝓,牢牢地粘在了自己的臉上!一股混合著屍臭和濃鬱血腥味的惡風,隨著那黑影的轉動,撲麵而來!
“嗬……”
一聲悠長、嘶啞、仿佛破風箱被強行拉扯的吸氣聲,從那黑影的喉嚨深處滾出。這聲音乾澀、空洞,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最底層的、純粹的、對血肉的貪婪渴望。
“餓……”
模糊不清的音節,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這死寂的空間裡幽幽回蕩開來。
下一秒!
“吼——!”
那佝僂的黑影猛地爆發出完全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狂吼!它身下的金屬擔架車被一股蠻橫的力量蹬踹得轟然變形、倒飛出去,狠狠撞在遠處的牆壁上,發出巨大的金屬哀鳴!而它本身,則化作一道攜帶著濃烈腐臭和死亡氣息的黑影,以一種與其僵硬外表截然不符的、迅猛到恐怖的速度,直撲沈默!
快!太快了!
沈默甚至來不及思考!那腥風瞬間已至麵前!一隻完全腐爛、筋肉外翻、指骨尖端掛著黑紫色乾涸肉屑的手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插他的咽喉!腐肉的氣息幾乎噴到了他的臉上!
死亡!冰冷的、帶著屍臭的死亡陰影,瞬間將他徹底籠罩!
就在這千鈞一發、思維完全空白、身體本能想要後退卻已來不及的瞬間——
“嗡!!!”
掌心的星火之玉,那妖異搏動的核心,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仿佛一顆微型恒星在他手中點燃!那股灼熱不再是單純的痛感,它帶著一種狂暴的、毀滅性的力量洪流,如同決堤的岩漿,轟然衝入沈默的手臂,瞬間席卷全身!
沈默的大腦如同被這狂暴的能量洪流狠狠貫穿!時間……被無限拉長、稀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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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驟然收縮到極致的瞳孔倒影中:
怪物腐爛利爪撕裂空氣的軌跡,不再是模糊的殘影,而變成了一條條清晰無比、帶著粘稠涎水的、緩慢向前延伸的暗紅色線條!
怪物臉上翻卷潰爛的皮肉,肌肉纖維斷裂的茬口,甚至那空洞眼窩深處殘留的幾縷灰白視神經的細微顫動,都如同高清顯微鏡下的畫麵,纖毫畢現!
怪物撲擊帶起的惡風,卷動地麵上細微塵埃顆粒的旋轉路徑,空氣中彌漫的腐臭分子擴散的波紋……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緩慢流淌的、可以被解析的數據流!
世界,在他眼中,被強行按下了慢放鍵!一個由無數緩慢移動的細節構成的、近乎靜止的、卻又充滿了致命軌跡線的世界!
身體,不再需要大腦笨拙的指令!
在那腐爛利爪距離他脖頸皮膚隻有不到一寸、指尖冰冷的死亡氣息已經刺入毛孔的刹那——
沈默的身體,動了!
不是大腦思考後的動作。是那瞬間灌注全身的、源自星火之玉的狂暴力量,驅動著他的肌肉纖維,做出了最精準、最本能的規避!
他的左腳如同安裝了強力彈簧,猛地向側後方一蹬!濕滑的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同時,他的腰肢以一種人類極限難以企及的柔韌性和爆發力,向後、向側方猛地一擰!
“嗤啦——!”
腐爛的利爪帶著冰冷的腥風,擦著他脖頸側麵的皮膚狠狠掠過!鋒利的指甲甚至劃開了他衝鋒衣的領口布料,發出布帛撕裂的聲響!冰冷的觸感和皮膚被劃破的細微刺痛感同時傳來!
險之又險!毫厘之差!
怪物全力撲擊落空,腐爛的身體因為慣性,不可避免地向前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