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無邊無際的冷,像億萬根冰針紮進骨髓,順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最終在心臟凝結成一塊沉重的、停止跳動的冰坨。
沈默的意識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如同墜入最深的海溝。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沒有“自我”存在的實感。隻有一種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虛無。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仿佛靈魂已經被徹底剝離,遺棄在這片無始無終的絕境。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一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微弱的漣漪,旋即被更大的黑暗吞沒。記憶的碎片如同斷裂的冰層,在虛無中漂浮、碰撞:
——刺眼的暗紅玉光!
——震耳欲聾的毀滅爆炸!
——血肉剝離、骨骼碎裂的劇痛!
——還有胸前那焦黑、空洞、仿佛靈魂都被掏走的恐怖傷口!
古玉碎了。礦髓核心炸了。屍潮湮滅了。他也……應該死了。
解脫?不。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連絕望都顯得奢侈。
然而,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消散、融入永恒虛無的前一瞬——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驚雷的聲響,突兀地刺破了絕對的死寂。
不是來自聽覺器官——那早已在爆炸中損毀。這聲音,是直接烙印在意識核心的印記!空靈,澄澈,帶著一種穿透萬古的冰涼質感。
一滴水?
沈默那近乎凝固的“意識”似乎被這滴水強行拉扯了一下,產生了一絲微不足道的、近乎本能的“疑惑”。這疑惑,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次搖曳,微弱,卻頑強地抵抗著黑暗的吞噬。
滴答。
第二聲。
這一次,伴隨著聲音,一股微弱卻無法忽視的冰涼觸感,降臨了。
它精準地落在……那意識深處唯一還殘留著“痛楚”概念的地方——那焦黑空洞、仿佛連接著虛無的胸前傷口!
嗡!
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億萬伏高壓電流瞬間貫穿了沈默即將消散的意識!這痛苦並非來自物理神經,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撕裂感!仿佛那滴冰冷的水,不是水滴,而是一滴燒融的液態星辰,帶著毀滅與創生的矛盾偉力,狠狠砸進了他靈魂的裂口!
“呃——!!!”
意識深處,爆發出無聲的、撕裂靈魂的慘嚎!那沉淪的黑暗被這極致的痛苦猛地撕開一道縫隙!
劇痛之後,緊隨而來的是一種……詭異的“牽引”。
那滴“水”落下的位置,那焦黑空洞的傷口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一點極其微弱、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暗紅色光芒。
它並非古玉那種妖異、貪婪、充滿毀滅欲的血光。它更內斂,更深邃,如同宇宙誕生之初、尚未被點燃的星核,帶著一種冰冷、漠然、卻又蘊含著無法想象的磅礴秩序的質感。這點光芒,深嵌在斷裂胸骨的邊緣,隻有米粒大小,正是古玉徹底崩碎後,殘留在他體內的、最核心的那一塊微小碎片!
此刻,這碎片在冰冷水滴的“撞擊”下,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冰冷機械核心,被強行注入了一絲啟動的能量!
嗡……
碎片極其極其微弱地搏動了一下。
這一下搏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第一顆石子,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
嗡!嗡!嗡!
搏動開始加速!每一次搏動,都從碎片內部釋放出一縷縷肉眼無法看見、卻真實存在的奇異“絲線”。這些“絲線”並非實體,它們更像是由純粹的信息和冰冷的能量法則編織而成,散發著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暗金光澤,與碎片本身的暗紅交融,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非人的色彩。
這些“絲線”甫一出現,便如同擁有生命的根須,無視了物理的阻隔,無視了血肉的界限,瞬間紮進了沈默殘破軀體的每一個角落!
斷裂的胸骨、破碎的內臟、撕裂的肌肉、粉碎的臂骨……乃至他即將徹底熄滅的生命之火!
“絲線”所過之處,帶來的是比之前水滴降臨更加深入骨髓、直抵靈魂的劇痛!仿佛有億萬隻冰冷的刻刀,正在他的身體內部,按照某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冰冷而精確的藍圖,進行著粗暴的“修複”和“改造”!
這不是愈合!
這是……重構!
沈默殘存的意識在劇痛中瘋狂掙紮、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拆散了所有零件的破舊玩偶,正被一隻無形而冷酷的巨手,用一種完全陌生的、冰冷堅硬的“材料”和無法理解的“圖紙”,強行拚湊成一個似是而非的“新東西”!
他能“看”到或者說意識感知到):斷裂的骨頭被那些暗金絲線強行拉扯、對接,絲線融入骨縫,如同最精密的焊槍,瞬間熔合,並在骨質的內部,烙印下極其細微、閃爍著暗金光澤的玄奧紋路!這些紋路一閃即逝,隱沒在骨質深處,隻留下一種非人的堅硬和冰冷質感。
破碎的內臟被絲線粗暴地“縫合”,缺失的部分被絲線自身編織出的、散發著微弱暗金光芒的“能量組織”臨時替代,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理功能。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這些冰冷的“縫和線”,帶來陣陣鈍痛和異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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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恐怖的是他的右臂!那條因為古玉碎裂而徹底崩潰、幾乎隻剩下焦黑骨架和破碎血肉的殘肢!此刻,暗金與暗紅交織的絲線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和速度纏繞其上!它們如同活物般瘋狂增殖、編織,在焦黑的殘骸上構建出肌肉的輪廓、皮膚的雛形!但這新生的“血肉”並非鮮活,而是呈現出一種類似玉石與金屬混合的、冰冷的灰白色澤,皮膚下隱隱有極其微弱的暗金光紋流淌!整條手臂散發著一種非人的、機械般的冷酷氣息!
劇痛如同永無止境的海嘯,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沈默搖搖欲墜的意識。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活生生地拆解、重塑。屬於“沈默”的一切——血肉、情感、記憶、乃至對“自我”的認知——都在這種冰冷、精確、毫無感情的重塑過程中,被無情地剝離、審視、甚至……修改?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卻清新的氣流,混合著濃重的塵土和血腥味,猛地灌入了他的口鼻!
“咳!咳咳咳——!”
如同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麵,沈默的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劇烈地痙攣、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胸前那尚未完全“重構”好的恐怖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也帶來了久違的、活著的實感!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野一片模糊,如同蒙著厚重的水霧和血翳。劇烈的咳嗽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但他能感覺到——冰冷的、帶著濃重硫磺和血腥味的空氣正湧入肺部!能感覺到身下碎石硌人的觸感!能感覺到全身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劇痛!
我沒死?
這個念頭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難以置信,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麻木的意識深處點燃。
他掙紮著,試圖抬起還能動彈的左手,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汙和灰塵。動作牽扯到胸口的傷,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就在這時——
轟隆隆!!!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悶響!緊接著是岩石碎裂、滾落的嘈雜聲!
一塊足有磨盤大小、邊緣嶙峋尖銳的巨石,在經曆了核心爆炸和溶洞坍塌的雙重衝擊後,終於不堪重負,從高高的穹頂斷口處掙脫了束縛,帶著死亡的呼嘯,朝著下方剛剛恢複一絲意識的沈默,當頭砸下!
陰影瞬間籠罩!死亡的腥風撲麵而來!
沈默瞳孔驟縮!那劫後餘生的微弱火苗瞬間被死亡的冰水澆滅!身體重傷瀕死,意識昏沉,彆說躲避,連動一根手指都艱難無比!
要……被砸成肉泥了嗎?剛剛蘇醒,就要……
絕望的念頭剛剛升起——
嗡!!!
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如同早已預設好的程序,猛地從他胸前那嵌入碎片的傷口深處爆發!瞬間傳遞到他那條剛剛被暗金絲線“重構”完畢的灰白色右臂!
指令:清除威脅。
完全不受沈默控製!那條灰白色的手臂,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被激活,以超越生物極限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上揮起!五指張開,並非格擋,而是……對準了那塊呼嘯墜落的巨石!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隻有最純粹、最冰冷的執行!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
預想中的血肉橫飛並未發生。
沈默那條灰白色的右臂,如同最堅硬的合金支柱,穩穩地、精準地托住了那塊砸落的千斤巨石!手臂的肌肉如果那還能稱為肌肉)在重壓下瞬間繃緊,皮膚下流淌的暗金光紋驟然熾亮!一股冰冷、凝練、非人的力量從手臂中爆發出來!
巨石的下墜之勢被硬生生止住!巨大的衝擊力傳遞下來,沈默身下的碎石堆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片,他整個身體都向下沉去,口中噴出一小口暗紅的淤血。但他那條灰白的手臂,卻如同焊死在半空,紋絲不動!隻有手臂與巨石接觸的地方,堅硬的岩石邊緣被巨大的力量擠壓得崩裂出細密的裂紋!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默保持著單手托舉巨石的姿勢,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那條灰白色的手臂。劇痛依舊,但更強烈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陌生。這條手臂,還是他的嗎?剛才那股力量,那種完全不受控製、如同提線木偶般被驅動的感覺……
恐懼,比麵對屍潮和古玉時更加純粹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