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饕餮造影
麻木。
冰冷的麻木感像一層厚重的、不透氣的裹屍布，將沈默緊緊包裹。他癱坐在狼藉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傾倒的工作台殘骸，目光空洞地落在幾步之外。
小陳的屍體，或者說，那具包裹在灰敗“樹皮”下的焦黑枯骨，以蜷縮的姿態凝固在那裡。胸口那個拳頭大小的熔融空洞，邊緣是扭曲凝結的琉璃狀物質，像一隻永遠無法閉合的、嘲弄的獨眼。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臭味、皮肉燒灼的惡臭、以及一種淡淡的、如同陳年銅鏽混合著朽木的詭異氣息。
沈默感覺不到悲傷，也感覺不到恐懼。劇烈的情緒波動似乎已經被邪眼吞噬殆儘，隻留下一種沉重的、碾碎靈魂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焦黑的皮膚開裂處滲出淡黃色的組織液，混合著乾涸的血跡。右眼撕裂的眼皮處，鮮血已經凝結成暗紅色的痂，遮蓋了下方的暗紅血瞳，但那股源自瞳孔深處的、冰冷的窺視感，卻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自身的非人異化。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右臂。暗銅色的光澤比之前更加深沉、凝實，仿佛經曆了熔爐的淬煉。新生的金屬物質覆蓋了之前的焦黑和傷口，呈現出一種冰冷、沉重、帶著非人力量感的質感。指尖微動，發出細微卻清晰的金屬摩擦聲。掌心處，靠近手腕的皮膚下，那個吞噬“鑰碎片”後浮現的、極其黯淡的幾何烙印，如同一個古老的詛咒，散發著微不可察的寒意。
力量。這條手臂蘊藏著遠超人類的力量，以及那恐怖的熔煉吞噬之力。代價是小陳的生命，以及他自己……不可逆轉的異化。
胸口的邪眼在飽餐了“鑰碎片”後，陷入了深沉的滿足與“消化”狀態，搏動緩慢而有力，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臟。它暫時沒有傳遞出新的貪婪意念，隻留下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存在感。
工作室如同被颶風蹂躪過的墳場。破碎的防彈玻璃如同冰河世紀的遺跡鋪滿地麵，反射著窗外城市殘餘的霓虹。家具傾覆，紙張飛散，昂貴的設備扭曲變形，冒著青煙。空氣中飄浮著灰塵、紙屑和死亡的氣息。保險櫃那黑洞洞的方形入口，像一張沉默的巨口，之前那恐怖的“活體黑暗”蟄伏其中，暫時沒了聲息。窗外的寒風從破碎的洞口灌入，卷起塵埃，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沈默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時間失去了意義。直到——
“沈默！沈默！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麵！開門啊！”一個帶著焦急、擔憂，甚至一絲恐懼的女聲，穿透了厚重的金屬大門和工作室內的死寂，隱隱約約地傳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
沈默麻木的思維如同生鏽的齒輪，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不是助理小陳的聲音……也不是警察……
“沈默！我是蘇晚！蘇醫生！你聽得到嗎？你還好嗎？網上那些視頻……太嚇人了！開門讓我看看你！”門外的聲音提高了音量，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伴隨著更用力的拍門聲。
蘇晚……醫生？
記憶的碎片艱難地拚湊。那個優雅、知性，帶著點疏離感的心理醫生？那個在他爆紅後，被經紀人安排來“疏導”他可能存在的“名人壓力”的女人？她怎麼會來這裡？網上的視頻……她看到了什麼？是那個窗簾上的恐怖投影？還是更早的拍賣會“發瘋”？
一絲極其微弱的警惕，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在沈默麻木的心底泛起。邪眼依舊沉睡，沒有發出警告，但這突兀的造訪本身，就充滿了不祥。
拍門聲持續著，帶著越來越濃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堅決。
“沈默！你再不開門，我就要報警了！或者叫開鎖公司！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裡麵出事！”蘇晚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嚴厲。
報警？開鎖公司？
這兩個詞像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沈默包裹在外的麻木！絕對不行！他現在的樣子，這如同地獄屠場般的工作室，還有小陳的屍體……一旦暴露，等待他的隻有實驗室的解剖台或者精神病院最深處的禁錮！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疲憊和麻木。
“不……彆報警……”沈默的聲音嘶啞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自己都幾乎認不出來。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全身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一個踉蹌又跌坐回去。
門外的拍門聲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側耳傾聽。“沈默？是你嗎？你說話了？你還好嗎？快開門！”
“我……沒事……”沈默咬著牙，用儘力氣擠出幾個字，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但效果微乎其微。“隻是……摔了一跤……太累了……需要休息……你……你先回去吧……”
“摔跤？”蘇晚的聲音充滿了懷疑，“你聲音不對！網上那些視頻……還有剛才我好像聽到裡麵有巨大的爆炸聲！沈默，你彆騙我！開門！讓我看一眼！就一眼！確定你沒事我馬上走！”她的語氣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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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心沉了下去。這個女人……太敏銳，也太固執了。他知道，不開門，她絕不會離開，而且真的可能會報警。
怎麼辦？
他的目光在狼藉的工作室內瘋狂掃視。必須掩蓋！掩蓋小陳的屍體！掩蓋戰鬥的痕跡！至少……不能讓第一眼就看到！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那個洞開的保險櫃上！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入口！
一個瘋狂而冰冷的念頭瞬間成型。
他掙紮著爬向小陳的屍體。右臂暗銅色的手指抓住那具焦黑枯槁、輕飄飄的軀體，如同拎起一捆乾柴。沒有猶豫，沒有多餘的情感波動，隻有純粹的、冰冷的“處理”。他拖著小陳的屍體，踉蹌地走向那個如同巨獸之口的保險櫃。
噗通。
屍體被塞了進去，消失在濃稠的黑暗中。保險櫃內部似乎沒有任何反應，仿佛隻是吞下了一塊微不足道的石子。
緊接著，沈默用他那條被改造的手臂，爆發出非人的力量，將最顯眼的、沾染了暗綠色粘液和焦黑痕跡的大塊碎玻璃、扭曲的金屬窗框、以及一些過於狼藉的家具殘骸，一股腦地掃進、或者強行塞進了那個深不見底的保險櫃入口！保險櫃內部的空間仿佛無底洞，貪婪地吞噬著這些“垃圾”。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氣喘籲籲，冷汗浸透了焦黑的衣服。工作室看起來依舊慘烈，但至少最致命的“證據”暫時消失了。窗外的寒風灌入，吹散了一些氣味。
他扶著牆壁，艱難地挪到門邊。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裡翻湧的血腥味和身體的劇痛，然後，用那隻還能勉強活動、但滿是擦傷和淤青的左手，顫抖著打開了工作室大門的門鎖。
哢噠。
沉重的金屬門被拉開一道縫隙。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米白色羊絨大衣、長發微亂、妝容精致卻難掩焦急和一絲蒼白的女人。正是心理醫生蘇晚。她手裡還拿著手機，屏幕亮著，似乎隨時準備撥號。當門打開的瞬間，她焦急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門縫後的沈默身上。
“天啊！”蘇晚倒吸一口冷氣，捂住了嘴，眼中瞬間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眼前的沈默，哪裡還有半分昔日新銳藝術家的風采？
他全身焦黑，如同剛從火災現場爬出來，衣服破爛不堪，露出下方大片被嚴重灼傷、皮開肉綻、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碳化的皮膚！臉上更是恐怖，大片皮膚焦黑剝落，露出下方鮮紅甚至有些發黑的肌肉組織，右眼更是被一大塊暗紅色的血痂完全覆蓋，隻留下一個可怖的深陷！左眼雖然完好，但布滿血絲，眼神渙散、麻木，深處卻隱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瘋狂！他佝僂著身體，仿佛隨時會散架，濃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腥鏽味撲麵而來！
“沈默！你……你這是怎麼了？！”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扶他，卻又被他此刻的模樣嚇得不敢觸碰。“爆炸？火災？還是……那些人……傷了你？”她顯然聯想到了網上關於他得罪權貴被報複的陰謀論。
“沒……沒事……”沈默的聲音依舊嘶啞，他側身讓開，“進來……說吧……外麵……冷……”
蘇晚看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強烈的職業道德和關切壓過了恐懼。她咬咬牙，側身從門縫擠了進來，反手迅速關上了門，落了鎖。當她看清工作室內部的景象時，再次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滿地狼藉！玻璃碎片如同水晶墓地！家具設備東倒西歪，牆壁上布滿劃痕和焦黑的印記！空氣中混雜著各種刺鼻的味道！這裡簡直像經曆了一場戰爭！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蘇晚的聲音都在顫抖，她迅速從隨身攜帶的精致手袋裡拿出消毒濕巾、一小瓶醫用噴霧和乾淨的紗布——她似乎習慣隨身攜帶一些基礎的醫療用品。“彆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必須馬上處理！會感染的！”她不由分說地靠近沈默，試圖檢查他身上的傷口。
沈默下意識地想後退，但身體的劇痛和虛弱讓他動作遲緩。蘇晚冰涼的手指帶著消毒噴霧的微涼觸感，小心翼翼地觸碰他手臂上一處相對“完好”的灼傷邊緣。
就在她手指接觸的瞬間——
噗通！
沈默胸口的邪眼，在沉寂了許久之後，猛地……搏動了一下！
一股極其微弱、冰冷、帶著強烈探究和解析意味的意念流，順著邪眼的連接，瞬間刺入沈默的感知！目標，直指……正在觸碰他的蘇晚！
這意念並非貪婪的吞噬，而是一種冰冷的掃描，試圖剖析眼前這個“生命體”的內在構成、能量波動、乃至……精神核心？
沈默的身體瞬間繃緊！右眼血痂下的暗紅血瞳仿佛也微微震顫了一下！
蘇晚似乎毫無所覺，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沈默觸目驚心的傷口上。消毒噴霧帶來的刺痛讓沈默悶哼一聲，也暫時打斷了他對邪眼異動的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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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太嚴重了！”蘇晚看著那些深可見骨、邊緣焦黑的傷口，臉色更加蒼白，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這根本不是摔跤！你全身大麵積深度燒傷！還有多處撕裂傷！必須馬上去醫院！立刻！馬上！再拖下去會出人命的！”她說著，就要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不！”沈默猛地低吼，聲音帶著一絲失控的尖銳！他一把抓住了蘇晚拿著手機的手腕！暗銅色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如同鐵鉗！
“啊！”蘇晚痛呼一聲，手機差點脫手。她驚恐地看著沈默那隻非人的、覆蓋著暗銅色物質的手，又看向他那張如同惡鬼般的臉，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不解。“沈默！你乾什麼？！你傷得太重了！會死的！”
“不能……去醫院……”沈默死死盯著她，左眼中血絲密布，混雜著痛苦、瘋狂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冰冷。“我……沒事……死不了……你……幫我……在這裡處理……”
“在這裡？！”蘇晚幾乎要尖叫，“這裡什麼都沒有！連最基本的清創縫合都做不到！你知不知道感染的後果？！敗血症！截肢！甚至……”她看著沈默那隻暗銅色的手臂，後麵的話沒敢說出口，但意思很明顯——這隻手臂本身就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有……有辦法……”沈默喘息著，腦中飛速運轉。邪眼對蘇晚的“解析”意念給了他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啟發。“你……是醫生……你……應該有門路……弄到……便攜的……檢查設備？x光？或者……更好的？”
蘇晚愣住了，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個瘋子：“沈默！你到底想乾什麼？你現在需要的是急救！不是檢查！”
“照我說的做！”沈默猛地湊近，那張恐怖的臉幾乎貼到蘇晚麵前，左眼中瘋狂的壓迫感讓她瞬間窒息！“幫我……弄一台……便攜的……高精度成像設備……ct或者……核磁共振……最好……立刻！馬上！錢……不是問題……所有錢……都給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偏執和絕望。邪眼傳遞出的“解析”意念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催促。他需要“看”！需要“看”清自己身體內部！需要“看”清那邪眼！那改造的手臂！那所謂的“鑰碎片”烙印！他需要知道這具身體到底變成了什麼怪物！常規的醫院檢查絕對不行，他不能暴露！他必須掌握主動權！
蘇晚被他眼中的瘋狂徹底震懾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從地獄爬出來的男人，看著他身上非人的傷口和非人的手臂，再聯想到網上流傳的恐怖視頻和工作室這如同戰場般的景象……一個可怕的、超出她認知的念頭不可遏製地浮現。
他……可能真的……不是“人”了？或者……卷入了某種無法理解的恐怖事件？
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但職業素養和一種奇異的好奇心或者說醫者的探究本能）又在拉扯著她。她看著沈默那隻死死抓著自己手腕的暗銅色手掌，感受著那冰冷非人的觸感，又看了看他胸口那劇烈起伏、仿佛隱藏著什麼東西的位置……
“你……”蘇晚的聲音乾澀無比，“……到底……是什麼？”
“幫我……”沈默沒有回答，隻是重複著，眼中的瘋狂退去一絲，露出一種近乎哀求的絕望，“求你……蘇醫生……幫我……最後一次……我需要……知道……”
長時間的沉默。隻有窗外呼嘯的風聲和兩人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