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沉甸甸地壓在沈默的每一寸感官上。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複雜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濃重的消毒水味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潔淨感,被時間發酵成一種刺鼻的酸腐,頑強地鑽入鼻腔。更深層,則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物組織腐敗的甜腥氣,絲絲縷縷,纏繞不去,仿佛這座建築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正在緩慢潰爛的傷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敗的淤泥。
腳下的觸感更是糟糕透頂。粘膩的液體無聲地包裹著鞋底,每一次抬腳,都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扯斷無數黏絲。那感覺,如同踩在某種巨大生物冷卻、半凝固的體腔分泌物上。沈默甚至能想象出腳下那些粘液在黑暗中緩緩蠕動的模樣。牆壁斑駁,大片大片的牆皮剝落,露出底下灰黑的水泥和鏽蝕的鋼筋骨架,像被反複撕扯、又粗暴愈合的傷疤。
絕對的死寂。
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沒有遠處城市哪怕一絲一毫的微弱喧囂。隻有他自己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和胸腔裡那顆心臟沉重而緩慢的搏動。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緊繃的神經上,在這片死域中顯得格外突兀,甚至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回響。這寂靜本身,就是最大的壓迫,沉沉地擠壓著耳膜,仿佛隨時會被某種無法想象的尖嘯徹底撕碎。
沈默的左眼深處,那枚冰冷的金色豎瞳悄然轉動。
視野瞬間被徹底改寫。
彌漫在周圍、原本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撕開,褪去了所有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無數纖細、扭曲、明滅不定的能量絲線構成的奇異世界。
這些“生命線線”是這座死亡建築裡唯一活躍的東西。它們像深海中的發光水母,在冰冷的黑暗背景中幽幽浮動。大部分弦線極其微弱,暗淡如風中殘燭,是老鼠、昆蟲甚至黴菌在漫長歲月裡殘留的、即將徹底消散的生命印記。它們編織成一張巨大而稀疏、瀕臨熄滅的光網,籠罩著破敗的走廊和空蕩的房間。
然而,在這片垂死的光網中,一條異常粗壯、異常明亮,甚至帶著某種粘稠質感的猩紅色“弦線”,如同一條劇毒的赤練蛇,橫貫視野!
它就在前方。
這條猩紅弦線灼熱、躁動,散發著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能量。它並非靜止,而是在緩慢地、詭異地扭動著,每一次扭動都攪動著周圍的能量場,讓那些本就微弱的殘存弦線更加黯淡,仿佛被它貪婪地汲取著最後的光澤。
它移動的軌跡,深深烙印在沈默的豎瞳視野裡,像一道剛剛犁開的、散發著不祥熱氣的血痕,直指前方走廊深處一個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房間門洞——那裡曾是這個醫院最繁忙也最壓抑的區域之一:婦產科。
沈默的腳步無聲無息,如同最老練的獵手踩在枯葉上。他全身的肌肉都處於一種微妙的緊繃狀態,力量在皮膚下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著撕裂阻擋在前方的一切。血玉寄生的左臂皮膚下,那不屬於人類的青黑色脈絡微微凸起,隱隱搏動,傳遞來一種冰冷而嗜血的渴望。這渴望與他自身的意誌激烈地拉鋸著,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眩暈,提醒著他那寄宿於體內的恐怖存在。
他停在婦產科那扇扭曲變形的金屬門前。門早已被暴力破壞,半掛在鉸鏈上,露出門後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壓抑的黑暗。
就在此時,死寂被打破了。
“……嗚……嗚嗚……”
一個聲音,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從門後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處傳來。
是孩子的哭聲。
那哭聲並不嘹亮,反而充滿了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仿佛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了嘴,隻能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點點破碎的嗚咽。每一個氣音都帶著無法承受的顫抖,像瀕死的小獸在寒風中發出的最後哀鳴。它在這片死寂中響起,非但沒有帶來一絲生氣,反而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紮進聽者的耳膜,激起一層細密的恐懼疙瘩。
沈默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金色豎瞳的視野裡,那條粗壯、猩紅、散發著濃烈惡意的生命弦線,它的源頭……就在那哭聲傳來的位置!清晰無比!
哭聲與猩紅弦線的源頭,在豎瞳的視野中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冰冷的邏輯瞬間壓倒了那哭聲帶來的微弱動搖。
陷阱。
這兩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針,刺入沈默的腦海。變異體……它在模仿!模仿一個孩子絕望的哭聲,利用人類天性中那點該死的憐憫,引誘獵物踏入它精心布置的屠宰場!
沈默屏住呼吸,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悄無聲息地側身,完全融入了門框投下的濃重陰影裡。他像一道沒有實體的幽靈,貼著冰冷、布滿汙垢的牆壁滑入婦產科的門內。
視野豁然開闊,但壓抑感卻成倍增加。
巨大的空間裡,曾經排列整齊的產床如今東倒西歪,像被巨獸蹂躪過的玩具。許多床鋪上還殘留著早已發黑、板結成硬塊的汙漬,勾勒出觸目驚心的輪廓。破碎的玻璃渣、散落的病曆紙、扭曲的金屬器械碎片鋪滿了地麵,在豎瞳的能量視野裡,反射著冰冷的、毫無生機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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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那股消毒水與腐敗血肉混合的氣味,在這裡達到了頂峰,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
哭聲的來源,在房間最深處,靠近一扇破碎窗戶的地方。
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
那是一個小女孩。
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件臟汙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碎花小裙子。她背對著門口,肩膀劇烈地聳動著,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縮成小小的一團。她的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同樣肮臟破爛的兔子布偶,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那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嗚咽聲,正是從她那裡斷斷續續地傳來。
“嗚……媽媽……好疼……嗚嗚……好黑……”
哭聲帶著令人心碎的童真顫音,每一個字都像浸滿了淚水。在這絕望的環境裡,這聲音足以撕碎任何尚存一絲良知的人的心防。
沈默的視線,卻死死鎖定在豎瞳視野中。
那個蜷縮著、啜泣著的“小女孩”身影周圍,彌漫著一圈極其怪異的能量場。在金色豎瞳的透視下,“她”的輪廓邊緣,並非正常生命該有的柔和光暈,而是一種……粘稠、蠕動、如同無數細微肉芽在瘋狂生長的狀態!
那些細微的肉芽般的能量觸須,正貪婪地、無聲地吸收著周圍空氣中那些殘存的、微弱的生命能量線線。更讓沈默感到一陣生理性反胃的是,“她”整個“身體”的能量構成,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分層”狀態——外層,覆蓋著一層極淡的、幾乎快要消散的、屬於真正小女孩的、帶著純淨恐懼的生命光暈,脆弱得像一層隨時會破裂的肥皂泡。
而內裡……則是那團龐大、猩紅、如同沸騰岩漿般翻滾的、散發著純粹惡意的核心!那核心的能量形態極其不穩定,像一顆包裹在薄薄人皮下的、隨時會爆裂的毒瘤!
這層“人皮”,薄得驚人,在豎瞳的視野裡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幾乎要被內部那狂暴能量撐破的狀態。
剝皮者。
沈默的腦中閃過這個冰冷的名詞。這怪物,它剝下了一個真正小女孩的皮,完美地披在了自己身上!那外層殘留的、屬於原主的恐懼能量,成了它最完美的誘餌和偽裝!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著無法抑製的暴怒,瞬間席卷了沈默的全身。這怒意並非源於憐憫,而是源於這種褻瀆生命、玩弄死亡的極致邪惡!它點燃了血玉帶來的冰冷殺意,讓左臂皮膚下的青黑脈絡驟然灼熱、搏動加劇!
沈默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