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粘稠，仿佛沉入冰冷瀝青的海洋。
沈默是被一陣尖銳、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驚醒的。那聲音並非來自外部，更像是“星痕號”陳舊的骨骼在無形的重壓下不堪重負，從內部發出的瀕死哀鳴。應急燈管明明滅滅，將狹窄的駕駛艙切割成一片片猩紅與深黑交織的詭異空間，每一次閃爍都如同垂死巨獸急促而痛苦的喘息。紅光舔舐著控製台上冰冷的金屬麵板，上麵象征著艦船核心係統的讀數正瘋狂跳動，發出無聲的尖叫——能量回路嚴重過載，結構應力指數飆升，刺目的紅色警告如同噴濺的鮮血，密密麻麻爬滿了主屏幕，像一張張無聲獰笑的鬼臉。
“警告！檢測到未知高維能量浸潤！強度指數級攀升！警告！結構完整性臨界點！”ai冰冷的合成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破音的急促感，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沈默緊繃的神經上。
高維能量浸潤？沈默的心臟猛地一縮，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窒息。輪回之玉！是它！它那無聲的搏動，竟穿透了厚重的鉛合金隔離層，輻射出如此恐怖的能量潮汐！這東西根本不是什麼遺產，它是一顆深埋於星艦墳場核心的、活著的災厄種子！
“星痕，報告能量流向！來源定位！”沈默的聲音乾澀嘶啞，他猛地撲到控製台前，手指在冰冷的觸控麵板上疾速劃過，試圖抓住一絲線索。汗水沿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台麵上，瞬間消失無蹤。
“無法定位明確源頭！能量…像水銀一樣在整艘船的內部結構裡滲透、擴散！它…無處不在！”星痕的聲線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那是邏輯核心遭遇無法解析現象時產生的、類似人類恐懼的混亂雜音。“讀數…正在被未知力場扭曲！物理規則…局部失效！”
無處不在？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扭頭看向舷窗外那片被“星痕號”探照燈切割開的、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黑暗深處，那些巨大、扭曲、早已死去的星艦殘骸輪廓，在猩紅閃爍的應急燈映照下，仿佛一群蟄伏於幽冥深淵的遠古巨獸，正緩緩舒展它們鏽蝕的肢體。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金屬鏽蝕、塵埃和某種…若有若無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透過飛船本應絕對密閉的生命維持係統過濾網，頑固地鑽進他的鼻腔。
那不是墳場該有的氣味。那是某種東西正在腐爛、或者…正在“新生”的氣息。
“嗡——！”
一陣更深沉、更宏大的震顫毫無征兆地從腳下傳來，仿佛整片虛空都在共鳴。舷窗外，一艘距離“星痕號”最近的、如同巨型鯨魚骨架般斷裂的泰坦級運輸艦殘骸，其巨大的、扭曲斷裂的主龍骨上，突然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道猙獰的縫隙！那縫隙深處，並非絕對的黑暗，而是湧動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粘稠如瀝青般的漆黑物質！它像擁有生命的原油，沿著鏽蝕的金屬表麵緩慢地、貪婪地蔓延開來，所過之處，那些早已凝固了數百年的冰冷鋼鐵，竟開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起伏！
“那…那是什麼？！”沈默的喉嚨發緊，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親眼看見一塊巨大的、覆蓋著厚重苔蘚狀鏽跡的裝甲板，在那黑色物質的覆蓋下，如同被強酸腐蝕般軟化、塌陷，然後…像一塊融化的蠟油般，被蠕動的黑暗無聲地吞噬！
這不是自然現象！這絕不是！
“高維能量反應源！指向…外部殘骸！”星痕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能量模式…與艦內浸潤源高度同源！它們在…共振！外部環境正在發生未知變異！危險等級：滅絕！”
滅絕級！
沈默的血液瞬間冰涼。他猛地想起輪回之玉那冰冷死寂的觸感，想起它內部那仿佛宇宙胚胎般的混沌旋渦。難道這東西…正在“喚醒”這片死寂的墳場？！或者更糟…它本身就是某種“鑰匙”，打開了不該被觸碰的禁忌之門？！
“星痕！最高戒備！所有武器係統預熱！引擎待命！掃描那艘泰坦殘骸內部！我要知道那鬼東西到底是什麼！”沈默嘶吼著，手指在武器控製麵板上劃過，激活了艦艏兩門重型磁軌炮，幽藍的充能光芒在炮口彙聚，成為這片猩紅地獄中唯一冰冷的希望。他需要信息，任何信息！哪怕是最微弱的信號，最模糊的圖像！
“掃描進行中…嘗試穿透未知粘稠物質…電磁波嚴重衰減…光學成像扭曲…”星痕的彙報伴隨著刺耳的乾擾噪音。主屏幕上，傳回的圖像扭曲變形，如同透過一池翻滾的墨汁觀察。隻能隱約看到那不斷擴大的黑色區域內部，似乎有某種更加深邃、更加龐大的陰影在緩緩蠕動，帶著令人瘋狂的節奏感。
“嗡——！”
又一陣強烈的共鳴震顫傳來，比上一次更加劇烈！“星痕號”猛地傾斜，沈默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才沒被甩出去。控製台爆出一連串新的、更加刺眼的紅色警報！
“結構應力超載！b7區主承力梁變形！艦體左舷出現未知物質附著！重複！未知物質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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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著？！
沈默猛地撲向左舷的監控屏幕。畫麵被一層迅速蔓延的、油膩的汙漬所覆蓋，但在汙漬完全遮蔽視野前，他看到了！在“星痕號”左舷厚重的合金裝甲上，一小片如同活體黴菌般的暗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那暗影的顏色，與外麵泰坦殘骸上蠕動的黑色物質一模一樣！它們像擁有意識的活物，正貪婪地啃噬、滲透著“星痕號”的裝甲！
“星痕！淨化左舷b7區！高能激光灼燒！快！”沈默的聲音因為極致的緊張而變調。
“指令執行！目標區域鎖定！激光陣列充能…警告！目標區域能量讀數異常！激光發射器…失效！”星痕的聲音帶著一種邏輯崩潰前的混亂雜音。
失效？！沈默的心沉入穀底。他眼睜睜看著監控屏幕徹底被蠕動的黑色汙漬覆蓋。下一秒，艦體內部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無數細小金屬蠕蟲在啃噬骨頭的“沙沙”聲！聲音的來源…正是左舷b7區的方向！
“星痕！內部環境掃描b7區！空氣成分！生命信號！任何異常！”沈默幾乎是吼出來的，同時一把抄起固定在座椅旁的脈衝步槍，冰冷的槍柄觸感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他需要知道，那東西…是不是已經進來了！
“掃描中…空氣成分…檢測到未知有機揮發物！濃度急劇升高！生命信號…無法識彆！非碳基！非矽基！能量特征…混亂！高維汙染！警告！b7區隔離門壓力異常！內部結構…正在被侵蝕！”星痕的警告如同喪鐘。
“嗤——！”
一聲刺耳的氣密泄壓聲猛地從通道深處傳來！緊接著，是金屬被強行撕裂、扭曲的可怕噪音！
“b7區隔離門！失效！”星痕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電子雜音。
沈默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將脈衝步槍抵在肩窩，槍口死死對準通往b7區的合金通道門。門縫處，一股粘稠、閃爍著詭異油光的黑色液體，如同擁有生命的瀝青，正無聲無息地、緩慢地滲透進來！那液體散發著刺鼻的、混合了鐵鏽和腐敗內臟的甜膩惡臭！
“開火！”沈默沒有任何猶豫，扣動了扳機！
“滋啦——！”
高能脈衝束帶著灼熱的白光狠狠轟在滲透進來的黑色液體上。沒有預想中的蒸發或飛濺！那粘稠的黑暗如同最貪婪的海綿，瞬間將脈衝束的能量吞噬殆儘！隻在表麵激起一圈微弱的、油膩的漣漪，隨即恢複平靜，甚至…滲透的速度更快了一分！脈衝束的能量，成了它的養料？！
沈默的瞳孔縮成了針尖！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該死！物理攻擊無效？！”他咒罵著，手指卻毫不猶豫地切換了武器模式，“星痕！冷凍彈！覆蓋性射擊！”
“冷凍彈陣列啟動！目標：通道門！”星痕的反應快如閃電。
“嗤嗤嗤——！”
數枚冒著森白寒氣的冷凍彈從艦體內部防禦係統射出，精準地覆蓋了被黑色物質滲透的通道門區域。極寒瞬間爆發，白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將那蠕動的黑色液體連同門框一起凍結！滲透似乎…暫時停止了？
沈默剛想鬆一口氣。
“喀嚓…喀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聲響起！被凍結的黑色物質表麵，突然裂開無數細密的紋路！下一瞬，凍結的表層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紛紛剝落！下方，更加粘稠、更加深邃、仿佛蘊含著無儘惡意的黑暗物質，如同蘇醒的毒蛇，猛地加速湧出！它們無視了低溫的阻礙，甚至…在吞噬了冷凍能量後，顯得更加“活躍”！那湧動的姿態，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褻瀆生命的韻律！
物理攻擊無效！能量攻擊無效！低溫無效！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怪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淹沒沈默的腳踝。他看著那不斷逼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物質，握著槍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輪回之玉在貼身口袋裡，隔著宇航服傳來一陣陣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搏動，冰冷而邪惡，如同魔鬼的心跳，嘲笑著他所有的抵抗。這片遺忘的墳場，正在被它喚醒，或者說…正在被它“轉化”！
“星痕！分析它的弱點！任何可能的弱點！物理法則對它無效嗎？！”沈默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嘶啞，目光在控製台上狂掃，尋找著任何可能的解決方案。引擎？躍遷？自毀？！一個個念頭閃過，又被絕望的現實掐滅。引擎啟動需要時間，這片被高維能量扭曲的空間能否躍遷還是未知數，自毀…那是最後同歸於儘的手段！
“無法解析其基礎構成！它…似乎能吸收、同化所有施加於其上的能量和物質！邏輯…混亂！物理規則局部崩塌！”星痕的聲音充滿了挫敗感，邏輯核心顯然在超負荷運轉，試圖理解這完全超出其認知的存在。“建議：嘗試高頻率震動切割！或…強磁場乾擾！數據庫無匹配記錄！成功率：未知！”
震動？磁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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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目光瞬間鎖定武器控製麵板上一個不起眼的選項——高頻粒子震蕩切割器！這原本是用於切割小行星礦脈或緊急破拆的工程工具，功率巨大但射程極短！而強磁場…“星痕號”的護盾發生器可以瞬間製造高強度定向磁場！
“高頻切割器！功率最大！目標：滲透點！同時啟動左舷護盾發生器！最大強度！定向覆蓋b7通道門！快！”沈默幾乎是吼出來的，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也是最後的手段！
“指令確認！高頻切割器充能！護盾發生器超載運行！警告！超載運行將導致護盾係統永久損傷！”
“執行！”沈默沒有任何猶豫。損傷？能活過現在再說！
“嗡——！！！”
一道刺耳的、仿佛能撕裂靈魂的高頻尖嘯瞬間充斥整個通道！一道凝練到極致、幾乎呈現為熾白色細線的能量束，從通道頂部的武器節點激射而出，狠狠斬向那不斷湧出的黑色物質！與此同時，通道門附近的空間猛地扭曲，一層肉眼可見的、劇烈波動的幽藍色強磁場瞬間生成，將整個滲透區域籠罩其中！
奇跡…或者說，是短暫的僵持，發生了！
高頻震蕩切割束接觸到黑色物質表麵的瞬間，沒有像脈衝束那樣被吸收！那粘稠的黑暗物質表麵劇烈地波動起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粘稠泥潭，發出一種沉悶的、痛苦的“咕嚕”聲！它試圖吞噬震蕩能量，但那超高頻率的粒子切割似乎乾擾了它內部某種維持穩定的結構！強磁場的束縛力更是讓它湧動的速度驟然減緩，如同陷入了無形的強力膠水！
滲透…被強行遏製住了！雖然切割束無法徹底消滅它，磁場也無法完全禁錮它，但至少，它無法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湧入！
“有效！”沈默眼中爆發出絕境求生的光芒，死死盯著那在震蕩切割和強磁場雙重作用下劇烈波動、掙紮，卻無法寸進的黑暗。“星痕！維持！持續輸出！掃描它的波動模式！尋找規律！”
“正在分析…目標物質內部能量流出現高強度、非周期性紊亂！強磁場對其分子如果存在分子的話）排列產生顯著乾擾！維持當前壓製模式消耗巨大！護盾發生器核心溫度急劇上升！預計超載時間剩餘：173秒！”星痕急促地彙報著，每一個字都敲在沈默緊繃的心弦上。
173秒！不到三分鐘！
沈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壓製不是辦法，必須找到源頭！輪回之玉！是它在驅動這一切！它的波動就是能量的潮汐源頭！
他猛地將手按在胸口宇航服內襯的口袋上，隔著厚厚的布料和鉛合金層，那冰冷而邪惡的搏動感依舊清晰無比，每一次跳動都像一次無形的衝擊，撼動著他的精神。一種源自本能的、強烈的衝動驅使著他——扔掉它！把它扔進那無儘的黑暗虛空！
但理智死死地壓製著這個念頭。扔掉？誰能保證它不會落入其他殘骸，引發更恐怖、更不可控的連鎖變異？或者被其他更可怕的存在得到？這東西，現在就像一個被點燃的、無法熄滅的災厄火炬！
就在沈默內心天人交戰，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之際——
“滴…滴滴滴…”
一陣微弱但極其清晰的電子提示音，在死寂而緊張、隻有能量武器高頻尖嘯和磁場嗡鳴的駕駛艙內突兀響起！
沈默猛地扭頭看向主控台。聲音來自深空探測陣列！一個微弱到幾乎被背景噪音淹沒的信號源，被高靈敏度的陣列捕捉到了！
“星痕！分析信號源！位置！內容！”沈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在這片被遺忘、正在活化的地獄墳場深處，怎麼可能還有信號？！是其他幸存者？還是…某種誘捕獵物的陷阱？！
“信號解析中…來源：外部！距離：極近！方位：指向…泰坦殘骸內部！信號模式…古老！非標準求救信號！內容…重複單一編碼…正在破譯！”星痕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波動。
主屏幕上，代表信號源的亮點在泰坦殘骸那巨大的、被黑色物質覆蓋的斷裂處內部閃爍著。而破譯進度條在飛速推進！
96...97...98...99...100！
破譯完成！
一行簡短、冰冷、卻帶著某種令人心悸意味的文字，瞬間投射在主屏幕中央，猩紅的字體如同凝固的血：
＞“警告：意識…上傳…陷阱…勿信…活著的…”
意識上傳？陷阱？勿信活著的？！
沈默的呼吸驟然停止！一股比麵對那蠕動的黑暗物質更深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骨髓！這斷斷續續的警告，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某個鏽死的閥門！
碎片！無數混亂、模糊、帶著劇烈頭痛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驚動的深海魚群，猛地衝撞著他的意識壁壘！
一張模糊卻異常清晰的臉！一個名字！一個他曾用生命刻在靈魂深處、卻又被某種力量強行抹去的名字！伴隨著這個名字湧上心頭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刻骨銘心的眷戀，以及…一種無法言喻的、被最深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怒火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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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玥…？”沈默下意識地、艱難地吐出這兩個音節。這個名字像帶著倒刺的鉤子，從他記憶的廢墟中狠狠鉤出，帶出血淋淋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