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老漢認出她來,手一抖,粥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聲音發顫,“他們……他們打進來了?”
人群瞬間像被潑了滾油,炸開的驚叫聲裡裹著哭腔。
“是黑風寨的女魔頭!她怎麼跑出來了?”
“渾身是血?她剛殺了人?”
“快跑啊!這娘們心狠手辣,專挑活人的眼珠子紮!”
抱著孩子的婦人慌忙用衣襟捂住孩子的眼,可那雙腿早被嚇軟了,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幾個年輕些的想往巷尾竄,剛跑兩步又停住。
誰知道外麵有沒有她的同黨?
萬一四處亂竄撞上外頭的山匪,死得更快。
人群裡突然有人歎氣,聲音裡裹著破罐破摔的絕望:“罷了,能喝上這碗熱粥,就算現在閉眼,也比前陣子餓肚子強。”
這話像根生鏽的針,紮得眾人鼻尖發酸,連蹲在牆角的老漢都佝僂著背,默默抹了把臉。
張捕頭握著刀柄的手猛地收緊,指腹在冰冷的鐵鞘上碾過。
眼角的餘光瞥見天幕下王縣令留下的空椅,心裡一陣發緊。
縣令把青溪的安危托付給他們,若是連個女匪都製不住,剿匪大計怕是要功虧一簣。
他不怕死,可想起那些被土匪殘害的鄉親,想起縣令托付的“穩住後方”,後背的冷汗還是順著脊梁往下淌。
“都彆慌!”
張捕頭突然低喝一聲,長刀“噌”地出鞘,寒光在晨光裡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往前踏了半步,擋在百姓身前,刀尖穩穩指著挪過來的劉美美,“有我們在,她動不了你們一根汗毛!”
話音剛落,劉美美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的悶響,驚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是唱的哪出?”
有個年輕捕快忍不住嘀咕,手裡的刀差點掉在地上。
張捕頭眉頭擰成個川字,眼底的警惕更甚。
這女匪前幾日還拿淬毒的銀針殺人不眨眼,此刻突然下跪,定沒安好心。
他衝身後的弟兄使了個眼色,二十個捕快立刻呈半圓圍上去,刀光閃閃地對著劉美美,連呼吸都放輕了。
百姓們徹底懵了,舉著粥碗的手停在半空,眼裡的恐懼混著茫然,像看一場看不懂的戲。
“劉美美,”
張捕頭的聲音沉得像塊石頭,刀尖離她咽喉不過三尺,“收起你那套把戲!”
他頓了頓,掃過嚇得臉色發白的百姓,又厲聲道:“老實待著!敢動一下,彆怪刀不認人!”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像重錘砸在青石板上。
孫長柱拎著把沾血的鐮刀衝了進來,藍布衫上的血漬被晨光映得發亮。
粗啞的吼聲撞在巷壁上,震得簷角銅鈴“叮鈴”亂響:
“俺殺了孟昶!俺爹的仇報了,那狗東西死啦!黑風寨的三當家,被俺一刀劈了!”
他舉著鐮刀晃了晃,刀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紅點,在寂靜的巷子裡顯得格外刺眼。
牆角的孫母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兒子,嘴唇哆嗦半天,突然朝孫長柱撲了過去。
一把攥住孫長柱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肉裡:“柱兒……你說啥?再說一遍!”
“娘!”
孫長柱反手扶住娘,鐮刀隨手丟在青石板上,聲音哽咽卻字字清晰,
“是真的!孟昶那矮子被俺劈了!就在雲天府,他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扯開衣襟,露出裡麵沾著血的內襯:“您看!這是那狗東西的血!爹在天上看著呢,他能瞑目了!”
孫母盯著那片暗紅,突然“哇”地哭出聲。
哭聲裡裹著多年的憋屈,震得周圍百姓都紅了眼眶。
有幾個同樣被匪患害過的漢子,攥著拳頭紅著眼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長柱兄弟,為啥是在雲天府殺的山匪?”
“其他山匪呢?”
孫長柱正要回話,巷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王宇穿著半舊青布官袍,袍角沾著塵土,臉上帶著趕路的疲憊,卻難掩眼底的振奮。
他先朝溫家院門方向拱手,隨即目光掃過哭作一團的母子,又落在孫長柱身上。
朗聲笑道:“長柱兄弟為父報仇,真是好樣的!”
這話讓沸騰的人群瞬間靜了靜,百姓們齊刷刷看向他。
王宇往前走了兩步,捋著頷下短須繼續道:“此次能一舉擊潰黑風寨主力,擒獲四十餘匪寇,多虧了長空賢弟的神機妙算。”
“他先是誘敵深入,再讓鄧家府兵甕中捉鱉。”
他特意提高了聲音,確保每個百姓都能聽清:“諸位鄉親放心,黑風寨餘孽大部分已被肅清,有長空賢弟在,黑風寨匪患不足為懼!”
這話像滴冷水落在滾油裡,百姓們先是一怔,手裡的動作、嘴裡的抽氣聲全停了。
巷子裡靜得能聽見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不是不信縣令的話,隻是被匪患壓得太久。
久到忘了“安穩”二字該怎麼念...
“縣……縣令大人說的是真的?”
有個年輕媳婦抱著懷裡的嬰孩,聲音細得像根線,懷裡的孩子被她攥得太緊,“哇”地哭了出來。
這哭聲像道閘門,突然泄出了滿巷的情緒。
那媳婦慌忙捂住孩子的嘴,自己卻先紅了眼圈。
捂嘴的指縫裡漏出壓抑的啜泣:“俺當家的……上個月被土匪擄走,到現在還沒消息……要是……要是真能打跑他們就好了……”
她的哭聲像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先是激起一圈漣漪。
有個老婆婆用拐棍篤篤地敲著地麵,抹著淚點頭;有
個瘸腿的貨郎背過身去,肩膀微微聳動。
緊接著,不知是誰在人群後低低喊了聲“太好了”,聲音不大,卻像點著了引線。
“俺不用死了。”
“俺家的地,總算可以種了。”
“俺家婆娘再也不用躲在家裡發抖了!”
聲音從零星的、帶著哭腔的,漸漸彙成洶湧的浪潮。
有人互相拍著肩膀,笑得眼淚直流;
有人朝著溫家院門的方向深深作揖,嘴裡念叨著“菩薩保佑,多虧了溫家小哥,這份恩情俺們不會忘。”
連最膽小的那個孩子,都被母親舉過頭頂,指著溫家的方向說:
“記住了娃,是溫少爺他們救了咱們,以後要好好念書,學人家的本事!”
王宇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百姓們喜極而泣的模樣,臉上的笑意漸漸漫到眼底。
長空賢弟的臨危不亂,實在讓人歎服。
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既有護佑鄉鄰的仁心,又有扭轉乾坤的魄力,青溪能有這樣的人物,實乃幸事。
他捋著短須的手指微微一頓,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溫家緊閉的院門,笑意裡慢慢滲進了幾分凝重。
雲家那些旁支當年“吃絕戶”的行徑,想來便讓人心寒。
他當時拍著胸脯應下,說定會幫著討回公道。
可此刻冷靜下來,再想起雲家的名頭,那點剛燃起的熱血便涼了幾分。
雲家能成為雲天府的皇商,世代經營貢品生意,背後盤根錯節的關係豈是輕易能撼動的?
就算溫長空手裡握著鐵證,真要鬨到官府對簿公堂,引出對方背後的勢力尋個由頭拖延推諉,這件事怕是就會變成一團理不清的亂賬。
他望著巷口晨光裡百姓們相互道賀的身影,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
這條路,怕是比剿滅黑風寨還要難上百倍。
不管怎樣,他這個縣令,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有功之臣受這般委屈。
隻是這雲家的水究竟有多深,還得慢慢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