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說著便邁步向前。
墓地裡已沒什麼人,大多送葬的親友早在儀式結束後就離開了。
陰冷的天氣混著連綿細雨,讓整片墓園更顯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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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前還立著個清瘦的身影,是周嵐。她擎著一把傘,在雨裡靜靜佇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陸然放輕腳步,走到那塊新立的墓碑前。
碑麵嵌著的照片裡,章信穿著筆挺的特戰製服,笑容依舊是記憶裡那般爽朗。
不過幾天前還能拍著他肩膀笑罵的人,如今隻剩這方冰冷石碑上的影像,被雨水衝刷得愈發模糊。
陸然見過太多死亡,可真正懂得死亡的分量後,反而對這種永彆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
“你是最後陪著他的人。”周嵐的聲音突然從雨幕裡鑽出來,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裹著濕冷的水汽。
陸然喉結動了動,應了聲:“嗯。”
“他……最後有沒有說什麼?”她的聲音更輕了,尾音幾乎要被雨聲吞沒。
陸然側頭看她。雨絲順著傘沿滑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洇出兩道水痕,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喉間突然湧上一陣尖銳的酸澀。
陸然記得章信最後說的每一句話,關於未竟的任務,關於虧欠的戰友,關於那份刻進骨血的責任。可翻遍所有記憶,沒有一個字,是關於眼前這個女人的。
那個永遠把責任扛在肩頭的男人,到最後都在執拗地贖罪,自始至終,都沒把她算進自己的結局裡。
陸然閉上眼,再睜開時,隻緩緩搖了搖頭。雨還在下,墓碑前的沉默比雨聲更重。
周嵐臉上的光像是被瞬間掐滅的燭火,驟然黯淡下去。
她沉默了幾秒,聲音輕得像要飄走:“謝謝。”
說完便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著下山的路挪去,背影在雨裡拉得又細又長,仿佛隨時會被風卷走。
陸然望著她的背影,直到看見她走到梅枚身邊。
兩人隔著雨幕低聲說著什麼,末了,梅枚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周嵐的頭靠在對方肩上,那片刻的依偎在空曠的山路上顯得格外單薄。
“嘖。”宋讚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目光在陸然身上打了個轉,眉頭微蹙,“你這胳膊上的傷不再處理一下?山下就有一個小診所,也有醫療艙。”
陸然順著他的視線瞥了眼被雨水浸透的肩膀,有防水膜,雨水並沒有浸透到紗布裡麵。
陸然搖頭:“不了,我在這待一會,你們先走吧。”
宋讚:“下著雨,還還受傷,在這裡呆著乾嘛,回去吧。”
梅枚走過來接話:“以後想什麼時候來都了可以,隊長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陸然的手指撫摸上墓碑,“嗯,我知道,我母親也葬在這裡,我一會去看看,你們不用陪我。”
沉悶的鈴聲在雨幕中響起。
梅枚從口袋裡掏出通訊器。
很快,她走了過來。
“陸然,部長讓你明天去一趟特處中心。”
“嗯。”
“我告訴他你受傷了,可能需要休息。”
“不用,”陸然終於抬眼,語氣平靜,“我本來也打算去。”
白宇這時走過來,接口道:“就是,不如下午就去?正好順路去醫療部處理下傷口。”
陸然卻搖了頭:“下午還有事。”他的視線從墓碑前移開,掃過三人,“你們都回去吧,我一會兒就走。”
宋讚還想再說什麼,梅枚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了眼女人眼底的示意,終究是把話咽了回去,隻重重歎了口氣,拉著一臉欲言又止的白宇,和梅枚一起轉身,踩著濕滑的石階往山下走。
三人在蜿蜒的山道上緩緩移動,像三朵沉默的蘑菇,漸漸被雨霧暈開了輪廓。。
陸然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墓碑上。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卻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片刻後,他慢慢轉身,朝著墓園另一側走去。
他的母親葬在這裡。
但陸然很少來。
關於母親的記憶,在他腦海裡早已模糊成幾幀褪色的片段,像被雨水泡過的舊照片,邊角發皺,字跡暈染。
安全區裡的土地金貴得像碎金子,普通人死後哪有立碑的資格。
大部分人隻能繳納一筆費用,將骨灰盒葬在集體公墓的角落裡。
即便如此,也比曝屍城外的汙染區強上百倍。
沒走多久,陸然就來到一片被矮鬆環繞的區域。
這裡沒有整齊的墓碑,隻有一個巨大的深坑,坑壁和坑底上碼滿了密密麻麻的灰色瓷瓶。
瓶口蓋著簡陋的木塞,瓶身用墨筆寫著名字,很多字跡早已被風雨衝刷得辨認不清。
這就是集體公墓。
陸然站在坑邊看了一會兒,發現比起上次來,坑底又墊高了些,新添的瓷瓶擠在縫隙裡,像被遺忘的棋子。
他的目光在坑壁上逡巡片刻,早就找不到屬於母親的位置。
其實很久之前就找不到了。
沉默地站了一會,陸然才轉身,順著濕漉漉的台階,一步一步朝著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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