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皺緊眉頭,那嘶啞的呢喃像漏風的風箱,模糊得抓不住完整字句。
但眼前的男人始終沒有反擊,佝僂的脊背反而繃得更緊。
像隻受驚的困獸,縮在原地發抖的工作。
他心頭疑竇更甚,又往前挪了兩步。
這時,腳邊一張泛黃的紙張忽然闖入視線,那是張印刷粗糙的舊海報,邊角已經卷成了波浪,顯然被人釘在牆上很久了。
陸然伸手揭下海報,指尖拂過積灰的紙麵,黑色的標題在昏暗裡格外刺眼:
“盛華科技機械廠,引進機器人生產,用工成本縮減80%”。
下麵是段工廠采訪,還有一張經理模樣的中年男人站在機械臂前的照片。
照片裡的人笑得滿麵紅光,文字寫道:“感謝科技帶來的生產革新。
引進這些機器人後,不僅用工成本砍了八成,更重要的是,它們不用上廁所,不用吃飯,連覺都不用睡,24小時連軸轉都沒問題!”
陸然的目光掃過周圍鏽蝕的大型機械,那些智能流水線的殘骸此刻像具具骨架,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輝煌”。
顯然,這裡就是報道裡的盛華科技機械廠,這些冰冷的鋼鐵曾取代了無數工人的位置。
他不是不知道舊時代的科技有多發達。那些精密的機械臂、全自動生產線,確實把人從繁重的體力勞動裡解放出來,創造出前所未有的生產力。
可此刻站在這片廢墟裡,看著那些“永不疲倦的工人”,陸然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沒人想過嗎?
當機器連吃飯、休息的“浪費”都被視作優勢時,那些被取代的人該去哪裡?
他低頭看向手裡的海報,照片裡經理的笑容在昏暗裡顯得格外刺眼。
不遠處,那個被樹枝般的肢體纏繞的中年人,還在重複著組裝零件的動作,喉嚨裡斷斷續續滾出:“我……我還能做……不要……不要換我……”
“不要……換我……”
“哐當——”一隻金屬零件從他顫抖的手裡滑落,砸在流水線的軌道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那中年人像是突然被驚醒,渾濁的眼珠遲緩地轉向陸然,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在辨認什麼。
“他們說……機器更好用……”他的嘴唇哆嗦著,樹皮般的皮膚裂開細小的紋路,
“我求過廠長……說我可以三班倒……不要工資……隻要讓我留下……”
陸然的呼吸頓了頓。
他注意到對方手腕上還套著個褪色的工牌,塑料殼早就脆化開裂,隱約能看清“盛華機械·李建國”的字樣。
“我不累……我可以一直做……”李建國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種瀕臨崩潰的尖銳。
後背上的“樹枝”猛地暴漲,瞬間卷住旁邊的金屬支架,“他們說……要一人多崗……要造不會壞的工人……”
話音未落,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樹枝”突然滲出粘稠的灰黑色液體,像是腐爛的樹汁。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原本還算人形的軀乾開始膨脹,無數根新的“枝條”從皮膚裡鑽出來。
有的頂端甚至長出了扳手、螺絲刀的金屬頭,整個人正在往一台“活體機器”的方向異化。
“我真的很便宜……”他還在重複這句話,隻是聲音裡的哀求漸漸被機械的嘶吼取代,“我也不會壞……不會壞……”
陸然猛地後退半步,舉槍的手卻有些發沉。
“他們把我們關在這裡…………給我改造……讓我許願……”李建國的眼珠突然轉向陸然,渾濁的翳下閃過一絲極淡的清明,“我許願……隻要……不被淘汰……”
這句話說完,最後一點屬於“人”的光彩從他眼裡熄滅了。
那些“樹枝”猛地撐開,帶著金屬尖端的枝條如毒蛇般射向四周,瞬間將整條流水線絞成了廢鐵。
車間裡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異化完成的怪物轉過身,無數隻機械與血肉混合的“手”齊齊對準了陸然。
但它沒有立刻攻擊,隻是在原地劇烈顫抖,喉嚨裡反複滾動著兩句重疊的話:
“我許願……不要辭退我……”
“我無緣……我不會壞……”
陸然站在漫天飛濺的鐵鏽裡,他握緊了槍,指尖卻冰涼。
他忽然想起來,“島”上的黑色頁麵,那團鮮紅的文字。
“汙染——是人類的原罪。”
車間裡的轟鳴還在震耳,異化完成的怪物像座扭曲的金屬堡壘。
無數帶著倒刺的枝條在半空揮舞,每一根都閃爍著機械與血肉融合的詭異光澤。
它喉嚨裡的嘶吼已經徹底失去人聲,隻剩下“滋滋”的電流聲混雜著木質纖維斷裂的脆響,可那兩句重複的囈語仍像詛咒般盤旋:
“許願……不要辭退我……我不會壞……”
陸然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複雜情緒。
他很清楚,眼前的東西早已不是那個叫李建國的工人了。
汙染已經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人性,留在這裡的,隻是個被痛苦與執念驅動的軀殼,是隨時可能擴散汙染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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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枯樹枝椏朝著陸然飛來,卻撲了一個空,陸然的身影已經融進黑暗。
下一秒,他出現在李建國的身後。
怪物軀乾中央那處仍在微微搏動的、泛著暗紅色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