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末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維生艙中沉睡的蒼白麵容與眼前這張帶著溫和倦意的笑顏緩緩重疊，跨越了時空，跨越了生死，帶來的衝擊甚至超過了方才“望舒”星槎滌蕩妖氛的震撼。
“莉亞…博士？”陳末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乾澀和顫抖。這個名字，他曾在前哨站的日誌記錄裡聽過無數次，是那個時代最後的聲音之一，是“星火”文明留下的一個冰冷符號。他從未想過，這個符號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是我，陳末。”莉亞博士操控著輪椅，更近了一些。她的目光清澈而睿智，仿佛能穿透陳末的皮囊，看到他靈魂深處那屬於“星火”的烙印，以及這一路走來的艱辛與掙紮。“看來，戊土柒號前哨站的最後記錄，你看到了。”
葉輕塵緊緊抓著陳末的衣角，好奇又警惕地看著輪椅上的女子，她能感覺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上，有一種與銀發艦長x07類似的、深不可測的氣息，卻又更加溫和，如同深邃的海洋。
x07靜靜地站在門口，如同最忠誠的守衛，銀色眼眸中的數據流平息，隻是默然注視著這一切。
“您…還活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薪火議會’？還有您說的‘家’……”陳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回家的狂喜隻持續了一瞬，便被莉亞博士那句“不太一樣”所帶來的巨大不確定性所籠罩。
莉亞博士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中承載了太多歲月的重量。她指了指房間一側的座椅，“坐下說吧，孩子。你的故事，我通過‘望舒’的初步掃描和數據庫比對，大致了解了一些。但我的故事，以及我們‘現在’的處境，你需要知道。”
陳末依言坐下，葉輕塵也乖巧地坐在他旁邊，小手依舊緊緊抓著他。
“首先，回答你最關心的問題。”莉亞博士的目光投向虛空，仿佛在回溯遙遠的過去，“‘火種計劃’……從某種意義上說，失敗了。我們未能阻止母星的終焉，絕大多數的同胞，都隨著故土的璀璨一同化為了宇宙的塵埃。”
房間裡的氣氛瞬間凝重。儘管早有預感，但親耳從一位“星火”時代的幸存者口中證實，陳末的心還是猛地一沉。那是一種源自血脈和靈魂深處的悲慟。
“但是，”莉亞博士話鋒一轉，眼中重新燃起一點微光，“‘火種’也並未完全熄滅。像你一樣，在終焉降臨前，通過各種途徑、各種方式散落出去的‘種子’，並非隻有你一顆。‘薪火議會’，便是由最早一批蘇醒並彙聚起來的幸存者，所建立的組織。我們的宗旨，便是在這片陌生的、危險的‘洪荒’宇宙中，尋回失落的同胞，保存文明的火種，並……尋找新的希望。”
“洪荒宇宙？”陳末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稱呼。
“是的，這是我們對此方天地的命名。”莉亞博士點了點頭，“根據我們多年的研究發現，這片宇宙的底層規則與我們的故鄉截然不同，它更加……‘活性化’，或者說，‘神魔化’。天地靈氣、法則顯化、生靈修煉……這些概念，在我們的科學體係中是難以想象的。我們，是闖入者，是異數。”
她看向陳末，目光中帶著一絲讚賞：“你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適應並初步融合此界的力量體係，甚至重塑道基，融合龍魂，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你的成長數據，已經遠超議會數據庫中對‘預備成員’的預估上限。”
陳末下意識地握了握自己的右臂，那條由零式機甲殘骸、戊土精粹、龍血龍魂乃至玄黃母氣強行糅合而成的特殊手臂。原來，他一路的掙紮求生，在“薪火議會”看來，竟是一種驚人的“適應”和“融合”。
“那您呢？博士您是如何……”陳末看向莉亞博士身下的輪椅，他能感覺到，博士的生命氣息雖然悠長，但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感，並非受傷，更像是……某種本源上的損耗。
“我？”莉亞博士笑了笑，帶著一絲坦然，“我的運氣比較好，或者說比較差。我所在的科考船‘洞察者號’在空間跳躍逃離時，被終焉的餘波和一股奇異的宇宙風暴卷入，意外墜毀在此界的一處絕地。我受了重傷，幾乎瀕死，但也被早期活動的議會探索隊發現並救回。”
她輕輕拍了拍輪椅的扶手：“命是保住了，但身體和靈魂都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隻能依靠這具‘生機輪椅’和定期的生命能量灌注來維持。所以，大部分時間，我隻能留在這‘望舒’星槎上，處理一些信息分析和戰略規劃工作，算是……發揮餘熱吧。”
她的語氣很平淡，但陳末卻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隱藏的驚心動魄與無奈。一位頂級的科學家，卻隻能困守方舟，這種痛苦，或許比肉體的傷痛更甚。
“至於‘家’……”莉亞博士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陳末身上，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對於散落的星火子民而言，議會和像‘望舒’這樣的星槎，就是移動的‘家’。它能提供庇護，能連接同胞，能延續我們的文明。但是，陳末，你要明白，這個‘家’，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它漂泊在危機四伏的異界他鄉，外部是虎視眈眈的洪荒萬族，內部……也麵臨著資源匱乏、人員凋零的巨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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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再是那個縱橫星海的頂級文明，我們是一群掙紮求存的……難民。”
“難民”兩個字，像重錘一樣敲在陳末的心上。將他剛剛升起的那一絲“找到組織”的安心感，擊得粉碎。現實，依舊殘酷。
“議會現在的規模如何？像‘望舒’這樣的星槎還有多少？”陳末問出了關鍵問題。
莉亞博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哪些信息可以告知：“具體規模是機密。我隻能告訴你，議會的力量遠非鼎盛時期可比。我們像黑暗森林中的螢火，必須小心隱藏自己。‘望舒’是議會最先進的幾艘探索艦之一，她的任務之一，就是搜尋像你這樣的高價值‘火種’。”
高價值火種……陳末想到了x07對葉輕塵“高價值關聯個體”的評價，不禁看向身邊的少女。
莉亞博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對葉輕塵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後土巫族的血脈，在洪荒也是極其古老尊貴的一支。你能與她結下善緣，或許也是冥冥中的定數。議會對於與本土強大勢力建立聯係，持謹慎但開放的態度。”
這時，一直沉默的x07突然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博士，墜龍淵能量坍縮進入最後階段，預計三標準分鐘後達到峰值。‘望舒’必須即刻脫離。”
莉亞博士點了點頭，對陳末道：“具體的細節，我們稍後再談。現在，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x07，啟動躍遷，目標：第七號臨時錨點。”
“指令確認。目標：第七號臨時錨點。啟動短途空間躍遷。”x07眼中數據流再次閃爍，身影淡化消失，顯然是回到了艦橋指揮崗位。
房間微微震動起來，四周的數據屏上呈現出外界的景象：整個墜龍淵正在崩塌，空間扭曲，恐怖的能量亂流肆虐。
陳末最後看了一眼那毀滅的景象，雲紋宗的威脅、上古龍怨的糾纏，都隨著這崩塌被暫時埋葬。
但他知道，前方的路，並非坦途。
“家”已非歸處，“薪火”雖在，卻映照出的是一條更加漫長且充滿未知的荊棘前路。
星槎“望舒”化作一道銀光，撕開裂開的空間，瞬間消失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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