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東沿海的鄞縣縣令王敬之,夜裡批閱文書時總覺心神不寧。
白日裡見府衙差役換了大半生麵孔,下鄉催糧的裡正回來稟報,說沿海幾個衛所的士兵竟在偷偷加固寨牆,問起時隻說是“防備倭寇”,可那緊張模樣,倒像是要打仗。
他越想越不安,挑燈寫了封密信,詳述近日異狀,打算一早交給進京述職的同僚。
剛封好信,院外突然傳來幾聲悶響,緊接著是家仆短促的驚呼。
王敬之心中一緊,抽起案頭的硯台護在身前,門“哐當”被撞開,幾個蒙麵人持刀闖了進來,刀上還滴著血。
“王大人,安心去吧,你的奏折到不了京城。”為首的人聲音嘶啞,揮刀便砍。
王敬之雖奮力抵抗,終究寡不敵眾,倒在血泊裡時,手裡還攥著那封沒送出去的密信。
同一夜,紹興知府周顯正在後堂核對糧冊,發現近三個月的軍糧撥付記錄全是假的,實際糧倉早已半空。
他心知不妙,讓親信快馬往杭州都指揮使司送信,自己則守在府衙等著消息。
三更時分,府衙突然起火,火光中衝進來一群帶甲的兵卒,見人就砍。
周顯躲在假山後,眼睜睜看著屬吏被屠戮,直到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動手的竟是他一手提拔的兵房典吏,此刻臉上哪還有半分往日的恭順。
“大人,誰讓您偏要多事呢。”
典吏冷笑一聲,刀光閃過,周顯隻來得及喊出“反了”二字,便沒了聲息。
大火燒了半宿,紹興府衙化為灰燼,對外隻報“走水失火,知府不幸罹難”。
台州府同知李默更機警些,察覺各縣傳來的“病故”“失火”太過密集,連夜喬裝成商人,想從海路逃去福建報信。
船剛出港,就被三艘快船攔住,甲板上站著的,正是平日裡與他稱兄道弟的海道副使。
“李兄,這海路可不太平啊。”
副使舉著火把,映出身後弓箭手的冷光,“留步吧。”
箭矢破空而來,李默跳入海中,卻還是被網兜撈起,拖上船時已沒了氣息。
短短三日,浙東七縣一府,凡是試圖上報異動的官員,或死於“意外”,或“暴病身亡”。
屍首大多被處理得乾淨,隻在偏僻的河道裡,偶爾會漂來無人認領的屍身。
剩下的官員看在眼裡,嚇得噤若寒蟬,明知山有虎,也隻能緊閉府門,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那些蒙麵人如同鬼魅,夜裡總能準確找到試圖反抗的人,浙東的天,在無聲的血色裡,漸漸被陰影籠罩。
浙東集團的官員們心思詭譎,早料到衛所指揮使們未必真心歸附。
夜裡,一隊隊精壯漢子揣著短刀,悄沒聲地摸向指揮使們的府邸。
這些人多是本地鄉勇,對街巷熟門熟路,翻牆入院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