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七年六月初七,吐蕃高原,當曲河穀。
送親隊伍如同一條被風沙與霜雪反複捶打的鐵鏈,在無儘荒原上艱難蠕動。天空是刺眼的、毫無雜質的靛藍,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
稀薄的空氣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每一個宋軍士卒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葉撕裂般的灼痛。
朔風卷著雪沫與沙礫,抽打在臉上,如同無數冰冷的針尖。
龍驤騎的戰馬口鼻噴著濃稠的白沫,馬蹄深深陷入凍土與碎石混雜的泥濘,發出沉悶的呻吟。
陳太初端坐於特製的、以厚氈與皮草層層包裹的“紫電”馬車內。
車壁夾層填充著天工院特製的“石棉氈”,隔絕了車外刺骨的寒意。
他手中捏著一枚剛從信鴿腿上解下的、細如小指的銅管。
指尖微一用力,旋開管蓋,抽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素帛。
帛上蠅頭小楷密布,是種彥崇自薩迦寺發回的急報:
“…索南嘉措活佛得炮火之助,已於五日前焚毀噶當派在日喀則之‘辯經院’!誅其護法喇嘛十七人!噶當派大喇嘛丹增嘉措率殘部三千退守紮什倫布寺!次仁貢布聞訊震怒,已分兵五千回援!青海湖西防務空虛!另,邏些城內暗流洶湧,讚普幼主赤鬆德讚之叔父朗達瑪,勾結苯教巫師,欲趁讚普新喪、次仁貢布分兵之際,挾持幼主,複辟舊製!薩迦寺已遣‘明王鐵衛’百人,攜掌心雷二十枚,潛入邏些…”
陳太初指尖撚過素帛,冰冷的目光投向車窗外。遠處雪峰連綿,如同巨獸森白的獠牙。
高原的寒風卷著雪粒,敲打著車窗,發出細碎而執拗的聲響。
薩迦派的火,終於燒起來了!
次仁貢布後院起火,朗達瑪蠢蠢欲動…這吐蕃高原看似鐵板一塊的佛國,其下早已是岩漿奔湧!
他緩緩合攏素帛,塞回銅管。這盤棋…亂局已開!
“王爺!前方…有座喇嘛廟!”
親兵統領王烈低沉的聲音隔著厚重車簾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索南國師說…需入廟禮佛祈福,為帝姬殿下與讚普…求個吉祥。”
陳太初掀開車簾一角。
暮色四合,寒風如刀。荒原儘頭,一座孤零零的寺廟匍匐在灰暗的天穹下。
土黃色的夯土圍牆低矮破敗,幾座覆著厚厚積雪的經堂佛殿形製粗陋,唯有一座高聳的白塔在暮色中泛著慘白的光。
廟門前,數十名身著破舊絳紅僧袍的喇嘛垂首肅立,如同凍僵的雕塑。
更遠處,隱約可見一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手腳拴著沉重鐵鏈的身影,在寒風中佝僂著身子,用凍裂的手刨挖著凍土——是農奴。
索南堅讚已下馬,正與一名身形枯槁、臉上布滿凍瘡的老喇嘛低聲交談。
那老喇嘛渾濁的目光掃過宋軍森嚴的陣列與華貴的帝姬車駕,眼中並無半分佛家的悲憫,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敬畏與…深藏的貪婪。
陳太初下車,裹緊玄狐大氅。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皮毛,直刺骨髓。
他目光掃過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神空洞如死魚的農奴,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空氣中彌漫著酥油燈燃燒的膩香、陳年經卷的黴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腥膻。
“秦王殿下,請!”索南堅讚側身引路,臉上堆起程式化的、屬於高僧的莊重笑容。
步入主殿。
光線驟然昏暗。
濃烈的酥油燈煙混合著陳年香灰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喉頭發緊。
殿內供奉著一尊巨大的鎏金銅佛,佛像低眉垂目,寶相莊嚴。
佛前供桌上,除了尋常的酥油燈、青稞、淨水,赫然擺放著幾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法器”!
一隻鑲嵌著綠鬆石與紅珊瑚的銀碗中,盛著半碗暗紅色的、已然凝固的粘稠液體——分明是血!
旁邊,一隻形製古怪的鼓,鼓麵緊繃,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絕非獸皮的灰白色澤,其上以金漆描繪著猙獰的忿怒明王相!
更令人心悸的是,鼓身一側,竟赫然鑲嵌著一圈…風乾蜷縮的人耳!
如同枯萎的黑色花瓣!
“此乃‘嘎巴拉碗’,盛無上甘露人血)。”索南堅讚聲音平靜無波,如同介紹一件尋常瓷器,“此鼓…乃‘達瑪茹’,鼓麵乃‘智慧女’被選為法器的少女)之皮所製,鼓槌為‘金剛童男’腿骨…皆為大成就者灌頂法器,可溝通神佛,降服外道!”
智慧女皮?金剛童男骨?!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荒謬與暴怒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間竄上陳太初的脊梁!
他目光死死盯在那麵人皮鼓上!
那灰白鼓麵在搖曳的酥油燈火下,仿佛還殘留著少女臨死前的驚恐與絕望!
中原佛教,縱有愚昧,亦講慈悲戒殺!
何曾有此等以人骨為飾、人皮為鼓、人血為供的…“佛法”?!
這哪裡是普渡眾生?分明是披著袈裟的…食人惡鬼!
“阿彌陀佛!”索南堅讚見陳太初麵色陰沉,合十宣號,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開示”意味,“殿下勿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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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非常物,乃‘誅法’聖器!誅殺邪魔,護持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