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七年七月十六,邏些城拉薩)。
布達拉宮如同被投入冰窟的巨獸,在死寂中凝固。
昨日喧囂的經幡、法螺、人聲鼎沸的“曲傑查布”大殿,此刻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被強行掐斷的真空。
風卷過宮牆,帶起雪沫撲打在冰冷的石壁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鬼魂在嗚咽。
宮門緊閉,金頂黯淡。
唯有宮牆垛口後,無數雙吐蕃武士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宮牆下那片被宋軍鐵甲徹底封鎖的“漢殿”區域,目光中燃燒著屈辱的火焰與刻骨的殺意。
漢殿外圍,景象卻截然不同。
五千宋軍精銳,如同被激怒的鋼鐵刺蝟,在短短一夜之間完成了令人心悸的變陣!
依托臨時占據的幾處低矮土丘與廢棄僧舍,一道由巨大“玄武”鐵盾車首尾相連、間隙填充沙袋拒馬的環形防線已然成型!
盾車之後,是早已架設完畢、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布宮方向的“神威將軍”野戰炮陣地!
更令人膽寒的是防線內側高處——數十具形製古怪、形似巨大鐵蛤蟆蹲伏的“擲雷筒”臼炮)被架設在特製的高腳炮架上,粗短的炮口高高揚起,以一種近乎褻瀆的、藐視雪域神山的姿態,遙遙鎖定布達拉宮那金碧輝煌的白宮金頂!
防線核心,臨時搭建的望樓之上。
陳太初一身玄色輕甲,外罩禦寒的玄狐大氅,按劍而立。
朔風卷起他鬢角幾縷散落的發絲,撲打在冰冷如石刻的臉頰上。
他手中千裡鏡的視野,緩緩掃過布達拉宮層層疊疊、如同蜂巢蟻穴般的宮室窗牖。
每一扇緊閉的窗後,都仿佛蟄伏著無數窺探、驚惶、怨毒的眼睛。
視野最終定格在那座最高、最巍峨的白宮金頂之上——那裡,是吐蕃讚普赤鬆德讚的王權象征,亦是昨日那張羞辱大宋帝姬的黃金麒麟座所在!
“報——!”王烈疾步登樓,甲葉鏗鏘,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亢奮,“王爺!‘黑鷂’營已控製布宮後山三處製高點!‘掌心雷’、‘驚雷銃’皆已就位!
‘鷹隼炮’輕型迫擊炮)射界覆蓋布宮後門及馬道!
另,職方司飛鴿急訊!
種彥崇公子秘使回報:薩迦活佛索南嘉措得我炮火之助,已攻陷紮什倫布寺!
噶當派大喇嘛丹增嘉措自焚於經堂!
次仁貢布留守青海湖西的五千精騎聞訊嘩變!
其部將巴桑率三千騎倒戈,正與次仁本部親軍激戰於納木錯湖畔!”
“好!”陳太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鋒在冰麵劃過的寒光。
他放下千裡鏡,目光投向布宮方向,聲音低沉卻帶著千鈞之力:“傳令各營!炮口校準!裝填開花彈!引信…備燃!”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落,“本王…就在這邏些城下…等!”
“等?!”王烈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隨即化為狂熱的明悟!
王爺要等的…不是吐蕃的服軟!
而是…那足以壓垮駱駝脊梁的最後一根稻草!
是次仁貢布後院徹底燃起的衝天大火!
是朗達瑪那蠢蠢欲動的野心被這近在咫尺的刀鋒徹底點燃!
更是…這五千孤軍懸於雪域絕地所爆發出的、足以焚儘一切的決死意誌!
布達拉宮,白宮金頂之下,讚普寢宮“日光殿”。
濃烈的藏香與酥油氣息也無法驅散殿內彌漫的、如同冰水浸透骨髓的寒意。
赤鬆德讚裹著一件厚重的雪豹皮大氅,卻仍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他那張尚帶稚氣的臉因憤怒與恐懼而扭曲,將一隻鑲嵌著巨大綠鬆石的純金酒壺狠狠砸在鋪著波斯地毯的地麵上!
“廢物!都是廢物!”他嘶聲咆哮,聲音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雛鷹,“索南堅讚!你不是說宋人最重虛禮,忍一忍就過去了嗎?!現在呢?!帝姬被他們護得鐵桶一般!炮口都頂到本讚普的鼻子底下了!次仁貢布那個蠢貨!連自己的後院都看不住!還有朗達瑪…那個老狐狸!現在指不定在哪個角落偷笑!”
索南堅讚匍匐在地,猩紅的法袍沾滿酒漬與灰塵,昔日寶相莊嚴的臉此刻灰敗如土。
他額角冷汗涔涔,聲音因恐懼而顫抖:“讚普息怒!老衲…老衲萬死!可…可那陳太初…他…他就是個瘋子!為了一個墊子…竟敢…竟敢掀翻盟約!他…他就不怕我吐蕃五萬鐵騎…”
“五萬鐵騎?!”赤鬆德讚猛地打斷他,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紅芒,聲音卻帶著一絲哭腔,“在哪?!次仁貢布的人馬被薩迦的瘋狗咬在青海湖!朗達瑪的苯教巫師和那些牆頭草貴族…巴不得本讚普被宋人一炮轟上天!他們好搶這金頂寶座!五萬鐵騎…五萬鐵騎現在能調來邏些的…有…有一萬嗎?!”
他猛地抓住索南堅讚的衣領,幾乎要將這枯瘦的老僧提離地麵,“你告訴本讚普!現在!立刻!誰能把宮外那群宋狗…給本讚普碾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