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九年五月廿七,麥加城外,阿拉法特山麓。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壓著廣袤無垠的赭黃色沙漠。
熱浪裹挾著沙塵,如同無形的巨掌,扼住每一個生靈的咽喉。
遠處,聖城麥加的輪廓在蒸騰的熱氣中扭曲,天房的黑色幔帳在風中微微鼓蕩,如同沉默的巨獸匍匐於天地之間。
空氣中彌漫著乾燥的沙土氣息、駱駝糞便的腥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信仰的肅穆與壓抑。
山麓之下,一片臨時清出的巨大空地上,肅立著一支與這片古老土地格格不入的鋼鐵之師!
三十艘“鎮海級”鐵甲巨艦並未靠岸,而是如同蟄伏的巨獸,在紅海深水區錨泊,黝黑的艦體在烈日下泛著死寂的烏光,艦首猙獰的炮口遙遙指向聖城方向!
岸邊,三千名“黑鷂營”精銳,身披特製的沙漠迷彩軟甲,外罩玄色輕便鎖子甲,麵覆精鋼護鼻麵罩,手持“驚雷銃”,背負“掌心雷”,腰懸精鋼橫刀!
隊列森嚴如林!沉默如淵!
唯有甲葉在熱風中偶爾碰撞發出冰冷刺耳的鏗鏘!
一股混合著鋼鐵、硝磺與凜冽殺氣的威壓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壓得周遭那些遠遠窺探的貝都因遊牧民喘不過氣!
空地中央,一座巨大的、覆蓋著雪白駝絨的帳篷巍然矗立。
帳篷前,一麵猩紅的“玄龜踏浪”帥旗與一麵墨綠色的繡著金色新月與庫法體經文“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的聖旗並排而立!
在灼熱的風沙中獵獵狂舞!如同兩道截然不同的意誌在無聲角力!
帳內。
波斯地毯厚重綿軟,隔絕了沙地的灼熱。
冰鎮的椰棗汁在銀壺中蕩漾,散發出清甜的微香,卻驅不散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近乎凝滯的緊繃與對峙!
陳太初元晦)一身玄色蟒袍,外罩一件輕薄如煙的冰蠶絲罩衫,端坐於主位紫檀圈椅中。
他麵色沉靜如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溫潤的玄龜墨玉佩。
深邃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對麵那位身著樸素白色棉布長袍、頭纏黑色纏頭巾、麵容清臒、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老者身上——麥加謝裡夫聖裔守護者)哈希姆·伊本·阿卜杜勒·穆塔利卜!伊斯蘭世界精神與世俗的雙重領袖!
謝裡夫身後,數名身著黑袍、麵容肅穆的伊瑪目宗教領袖)與部落酋長,如同沉默的礁石,目光中燃燒著警惕、憤怒與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
他們的視線不時掃過帳外那片沉默的鋼鐵叢林與紅海上那支噴吐著黑煙的鋼鐵艦隊喉結無聲地滾動!
“尊貴的東方親王”謝裡夫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沙漠風沙磨礪出的滄桑,他緩緩開口,純正的阿拉伯語如同古老的經文吟誦,“您駕著噴吐火焰與黑煙的鋼鐵巨艦闖入真主賜福的聖地以刀兵與威壓踐踏信徒們匍匐叩拜的沙土此非待客之道!更非求和平之舉!”
陳太初微微頷首,聲音平穩無波,由精通阿拉伯語的樞密院職方司主事葉七轉譯:“謝裡夫閣下。本王此來非為刀兵!更非褻瀆聖地!隻為兩事。”
他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十二年前愛琴海我大宋商船‘滄瀾舸’遭貴邦海盜劫掠!船員儘屠!血債需償!”
他目光如電,掃過謝裡夫身後一名臉色微變的部落酋長:“‘血鷹’阿卜杜勒及其部眾三百七十一人首級本王已懸於旗艦桅杆!此債已了!”
帳內死寂!
唯有粗重的呼吸聲與帳外風沙的嗚咽!
謝裡夫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與無奈。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海上豺狼背棄真主教誨其罪當誅!親王代勞清理門戶老朽謝過。”聲音乾澀,帶著一絲屈辱。
陳太初豎起第二根手指,聲音陡然轉沉:“其二為通商!為太平!”他目光如炬,直視謝裡夫,“大宋絲綢如雲霞!瓷器如明月!茶葉如甘霖!欲西行至大食波斯乃至歐羅巴!然紅海波斯灣地中海水域海盜如蝗!劫掠商船!屠戮船員!此非真主所願!更非商貿之福!”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威壓如同山嶽般籠罩帳內!“本王欲與貴邦立約!凡懸掛大宋‘玄龜踏浪’旗之商船!無論行於紅海波斯灣地中海皆受真主與大宋雙重庇佑!凡有劫掠者視同挑釁大宋與伊斯蘭世界!共誅之!”
“共誅之?!”謝裡夫身後一名年輕伊瑪目猛地抬頭,眼中爆射出憤怒的光芒!“異教徒的旗幟豈能與真主的新月同輝?!此乃褻瀆!”
“褻瀆?”陳太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目光轉向那名伊瑪目,“真主至仁至慈!普慈特慈!其光照耀萬物!豈會因一麵護佑商旅平安的旗幟而蒙塵?”
他聲音陡然轉厲,“還是爾等心中的真主竟如此狹隘?!容不下一條讓絲綢瓷器茶葉流通萬邦惠及信眾的平安商路?!”
“你——!”年輕伊瑪目臉色漲紅,霍然起身!手按腰間彎刀!
“住口!哈立德!”謝裡夫厲聲喝止!他枯瘦的手掌微微顫抖,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陳太初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燃燒著焚天烈焰的眼眸!那目光沒有半分虛偽的虔誠隻有赤裸裸的力量!與洞穿人心的銳利!他仿佛看到那支停泊在紅海上的鋼鐵艦隊炮口正緩緩轉向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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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謝裡夫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沉重,“通商立約保商路平安此乃善舉!老朽願以麥加謝裡夫之名應允!然”他話鋒陡轉,枯瘦的手指緩緩撫過懷中那卷以金線封緘的羊皮《古蘭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神聖與決絕!“信仰乃心靈之歸宿!刀劍可征服土地!卻無法征服靈魂!親王手握焚城之火!裂海之雷!然真主之道在此!”
他猛地將《古蘭經》高舉過頭!枯槁的身軀挺直如標槍!“在每一個穆斯林心中!刀劍可折斷!然經文永存!信仰不滅!”
帳內死寂!
所有伊瑪目與酋長齊齊起身!右手撫胸!目光灼灼!齊聲低誦:“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肅穆的經文如同無形的屏障在帳內升騰而起!
陳太初靜靜看著。
他深邃的眼眸中無波無瀾。
指尖依舊摩挲著那枚溫潤的玄龜墨玉佩。信仰他見過太多。